逞強。
散亂褐髮間，晶瑩冷汗捲走額上砂石向下滑落，溜過他滿是血絲的瞳，和死死抿起的唇。
那一摔摔得有些太重了，埃凡茲想。
沾滿塵土的長靴睽違數日終於踏進魔法部，隱隱作痛的左胸和小腿說著狀況不妙，大概瘀青了吧，樂觀自嘲同時迴避現況可能更糟的事實。不過比起這些，他最好先把報告扔到主管桌上，也許常人會先將傷勢擺在第一位，但逞強的他要求自己先把工作完成，只要不是缺隻胳臂斷條腿，那麼埃凡茲就算是拄著拐杖也會克盡職守決不懈怠。
塞給大廳接待男巫的午後茶點很完美地發揮了效果。
藍色的紙飛機停在海蓮娜桌上的時候，她連開都沒開便抓起魔杖和外袍像風一樣地奔出了港口鑰辦公室。主管在後面才剛剛站起身卻什麼話也來不及說，辦公室門就已經跟著她的衣角關上了。大夥兒抬了抬眉，看向正要開口卻只能搖搖頭坐下，把話吞回去的主管。算了，至少這幾天她還算認真，算了。
飛奔到了龍研究與限制局的辦公室，海蓮娜先是推開門，卻沒有在熟悉的位子上看到應該坐在那裡的男人。空氣中飄散著一點點塵土與血的腥味，說明人很可能是曾經短暫地進來過後又離開了。
等等，血的腥味？海蓮娜皺起了眉，有點什麼不太好的預感攀上心頭。她著急地看了看位置四周，然而除了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甜膩氣息，什麼都沒有。
正踏著緩慢腳步信走回辦公室，卻發現該緊閉的門敞開著，心裡猜著會是誰來洽公，來不及下定論就被眼前出乎意料的訪客驚得微微睜大藍眸。
「海蓮娜？」他輕柔的呼喚裡夾雜著驚訝和意外，理當在港口鑰辦公的她此時此刻怎麼會突然跑來自己的辦公室？
工作為重的思考邏輯忽略了她擔憂自己這再明顯不過的答案，埃凡茲本想著下班前再把傷勢給包紮好，最好包得不著痕跡，不讓海蓮娜發現更好，如今自己受傷這件事卻提早曝光。
「好久不見。」決定拋下疑問，他盡可能讓語氣變得和往常一般溫和，打冷顫的牙齦卻狠狠出賣他，話尾音調明顯的抖了幾抖，由衷希望海蓮娜這時候最好別那麼機靈，聽出那不自然的音調代表著什麼。
但他忘了自己身上那股淡淡血腥早被她捉住。
海蓮娜沒有理會他的呼喚或問候，而是咬緊了下唇，面色極其凝重地快速打量著臉上有著血汙、面色不太好，而且一點也沒有進入狀況的男人。
看著埃凡茲看起來還打算就這樣繼續站在著，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魔杖一揮，辦公室的碰地關上，扶手椅從桌子後面飛起又重重地落在埃凡茲身後。「坐下。」她緊咬著唇命令著，口氣冰冷得一點也不像海蓮娜會發出的聲音。
沒等男人反應過來，她雙手放在埃凡茲的肩上，稍稍用了點力，將人推入塞得恰好的扶手椅中。
眉頭仍是皺著，她像那天下午一樣，掏出手帕弄濕，輕輕地開始擦拭埃凡茲沾滿沙土的臉龐，同時一邊輕輕嗅了嗅空氣，最後決定把目光集中在染上了絲絲血色的褲管上。
被塞進扶手椅的埃凡茲，胸口猛然抽痛差點沒讓他咬崩了牙，硬是憋著哀嚎不喊出口，湊上來的她的面龐成了最好的止痛劑，好像就這麼望著海蓮娜能讓傷口好受一些。
「我沒──」原先想替自己辯駁些什麼，留意到眼前人視線已然瞥上自己隱隱泛出幾絲鮮紅的褲管，沒撞傷的腦子明智地將要出口的狡辯給吞回去。
「小傷而已。」自以為貼心的闡明傷勢，但老實說連埃凡茲自己都不清楚長褲底下究竟傷成什麼模樣，不過既然他還能走回辦公室，那麼說是小傷應不為過，他想。
把手上沾滿了灰土的手帕往旁邊一扔，海蓮娜一言不發地蹲下了身子。墨色的長袍隨著她蹲下身在身後攤了開來。她小心翼翼地指揮著魔杖，讓埃凡茲的褲管先是小小地變形寬鬆了些，然後在不碰到任何東西的狀況下一圈一圈地往上卷到了膝以上。
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氣，當她看到長褲地下還隱約緩緩地滲出血液的眾多傷口們。埃凡茲講的話她半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自顧自地揮著魔杖，幾條雪白的手帕在她身邊的空中飄著，白鮮液與海葵鼠汁也是，而補血藥則是飄到了埃凡茲的面前。
「喝。」這是海蓮娜對埃凡茲說的第二句話，或說是第二個詞。她沒有再靠魔法，而是自己將長袍的袖子捲起，海葵鼠汁讓一條手帕變成了一片墨綠，而另一條灑滿白鮮液的，則是暫時看起來是一樣雪白，暫時。
更小心地拿著兩條手帕，蹲在地上的海蓮娜，交錯著先讓能夠治療擦傷與割傷的海葵鼠汁擦過傷口，再讓白鮮液的手帕敷著。
用過的手帕全被她隨意地扔在地上，堆起了小小的墨綠色布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痛恨自己的無能。如果她可以跟母親一樣，那麼簡單的幾個咒語就可以讓埃凡茲不用再忍受這樣的痛苦。如果她可以會更多一些的魔藥，是不是就可以讓傷口更快地癒合。
淚水靜靜地滑過她無聲的臉龐，落在她輕輕抖著的纖細手臂上。
正想阻止海蓮娜揭開腳上那塊遮羞布，無奈淪為傷患的他，是不可能趕得上她捲起褲管的動作，傷口終於碰上空氣那陣鮮明強化了痛楚，大掌緊緊扣著扶手，手背青筋跳動，替他狂喊他叫不出口的痛。
瞇起的眼瞥見飄在跟前那小玻璃瓶，疑問才剛浮上心頭，海蓮娜的命令就霸道的將問題給輾成渣滓。
鬆開用力過度而有些顫抖的手，想撈下空中小瓶，卻一連撈了幾次才好好捉住，途中不慎用力扯到胸前傷處那些錐心只讓埃凡茲哼了幾聲，膝下傷處傳來濕潤和纖維拂過的感受，少了皮膚遮掩，觸感強烈的讓他幾乎能說出手帕用了什麼材質。
觸感既輕又柔，他總算在被疼痛淹沒的思緒中，理出海蓮娜正替他處置傷口的這項現實，手裡仍捉著藥瓶，埃凡茲勉強挨過身子，將自己從扶手椅中給拔了出來，探向蹲在跟前的她。只見隱約閃動的淚光映入眼底，炸開早繃緊的神經。
海蓮娜哭了。
動作遠比思考快得多，踉蹌又難看的跌下椅子，也顧不上剛癒合的傷口正磨著地板，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大手向前一伸一彎就把蹲著的她摟進懷裡，掌心輕輕撫著似乎在顫抖的背脊，沉默著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會比較好。
「你……你坐回去，我叫你快坐回去。」鼻音重得讓人聽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快點坐回去，快點……」
她雙手還拿著沾著藥劑的手帕，而且她也沒有忽略當她被迫靠上胸膛的時候，他倒抽的那一口氣──看似只沾染上塵土的襯衫之下也還有傷？
眼淚掉的更急了，她沒有抹去，眨眨眼，讓兩行淚水繼續掛著，然後也繼續口齒不清地勸說著。「快點坐回去，我還沒弄完……傷口不能沒有處理……」可是她不敢用力推，也不敢再想像襯衫下面，平時那樣溫暖堅固可靠的胸膛今天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他很想說他沒事，但傷口明擺著他要是敢說出口，就要當場揭穿給他難看。
比起傷口的痛，隨著淚水滑下她的面龐，他的心也隨之抽痛，那種苦澀折磨著疲憊心志，那種傷痛撕裂故作堅強的面具。
撫著背脊的手沒有停下，埃凡茲也不讓海蓮娜真的推開兩人，由著她失去力道的掙扎落在胸膛，愛人苦苦哀求他只是聽在耳裡，任憑哭喊掃過思緒。他顧不上什麼傷口，埃凡茲只想將哭成淚人的海蓮娜緊緊摟著。
沒搞清她究竟為什麼哭，但原因總不可能是海蓮娜自己，那麼問題肯定出在自己身上，如此歸納的埃凡茲默默想著，乾裂薄唇附上對方耳際，隱隱顫著的語調努力表現溫柔的說：「對不起。」
「那就放開我。」海蓮娜吸吸鼻子，用著總算稍微清楚一點的聲音說著。她還是不太敢用力推開他。方才慌亂的情緒退了些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憤怒。
「放開我。」她有些動怒地又說了一次，人也隨之輕輕地掙扎起來。只是仍然被摟著、而且也沒有空閒雙手抹去淚水的她，臉上的兩道淚痕讓她釋放出來的怒氣被打了些折扣。
往常的固執被淚水融化，大手從她背上緩緩滑開，溜過海蓮娜淚濕的頰，指尖薄繭輕拂擦去讓他看了心疼的淚痕，最後無力垂到自己身邊。
海蓮娜緊接而來的怒氣掃過他滿面愁容，困惑和憂傷在臉上表露無遺，半掩的唇說不出一字半句，默默接下她給予的情緒炸彈，思考被炸得延宕，只留下木訥藍眸靜靜望著她。
她還是推了埃凡茲的肩，讓他往後坐去。然後撥了撥頭髮，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繼續把剛剛因為他的動作而散開的傷口再一次包紮好。
直到可以看得到的傷口都被海蓮娜包紮好了以後，她才再掏出又一張乾淨的手帕，擦拭著自己的雙手以及滿是淚痕的臉龐。
「我不知道胸口的傷…傷口怎麼辦，你……你去醫護室看看吧。」有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伴著吸著鼻子的聲音，帶著拒人千里的語氣從她口中篡出，盈滿淚水的碧眸一次也沒有看向他。「傷沒有全好之前都不要來找我，也不要跟我說話。」
沒有等埃凡茲來得及阻止她，她旋過身便出了辦公室。
包紮時他像座石膏雕像，靜靜讓海蓮娜把傷口一一裹上沾滿白鮮液的棉布，藍眸仍舊沉默地望著，石頭腦袋想也想不懂她為何哭泣，又為了什麼大發雷霆。
直到她轉身走出辦公室時拋下的那句話，埃凡茲才明白海蓮娜這一連串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仰頭向後靠上了牆，胸內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塊，就像幼貓玩過的毛線球一樣怎麼理也理不清。
受傷帶給他的只有疼痛和不適，沒人在乎，更多的是詫異和驚懼，而這些他早習慣了。
一個人包紮傷口，一個人在早晨的床上痛得死去活來，有時還得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整理被血畫上塗鴉的床鋪。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看來不礙事的擦傷都足以讓她傷心落淚，受傷不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了，而埃凡茲當然不想見到海蓮娜在眼前哭啼，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也幫不上，只因為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嘆了口長氣，胸中那股抑鬱卻頑固地留下，緩緩起身打理起變得雜亂無章的眼下，邊排下今晚去聖蒙果看病的行程。
他可受不了海蓮娜在眼前卻一句話都說不上，光想就足以把他逼瘋。
那一摔摔得有些太重了，埃凡茲想。
沾滿塵土的長靴睽違數日終於踏進魔法部，隱隱作痛的左胸和小腿說著狀況不妙，大概瘀青了吧，樂觀自嘲同時迴避現況可能更糟的事實。不過比起這些，他最好先把報告扔到主管桌上，也許常人會先將傷勢擺在第一位，但逞強的他要求自己先把工作完成，只要不是缺隻胳臂斷條腿，那麼埃凡茲就算是拄著拐杖也會克盡職守決不懈怠。
塞給大廳接待男巫的午後茶點很完美地發揮了效果。
藍色的紙飛機停在海蓮娜桌上的時候，她連開都沒開便抓起魔杖和外袍像風一樣地奔出了港口鑰辦公室。主管在後面才剛剛站起身卻什麼話也來不及說，辦公室門就已經跟著她的衣角關上了。大夥兒抬了抬眉，看向正要開口卻只能搖搖頭坐下，把話吞回去的主管。算了，至少這幾天她還算認真，算了。
飛奔到了龍研究與限制局的辦公室，海蓮娜先是推開門，卻沒有在熟悉的位子上看到應該坐在那裡的男人。空氣中飄散著一點點塵土與血的腥味，說明人很可能是曾經短暫地進來過後又離開了。
等等，血的腥味？海蓮娜皺起了眉，有點什麼不太好的預感攀上心頭。她著急地看了看位置四周，然而除了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甜膩氣息，什麼都沒有。
正踏著緩慢腳步信走回辦公室，卻發現該緊閉的門敞開著，心裡猜著會是誰來洽公，來不及下定論就被眼前出乎意料的訪客驚得微微睜大藍眸。
「海蓮娜？」他輕柔的呼喚裡夾雜著驚訝和意外，理當在港口鑰辦公的她此時此刻怎麼會突然跑來自己的辦公室？
工作為重的思考邏輯忽略了她擔憂自己這再明顯不過的答案，埃凡茲本想著下班前再把傷勢給包紮好，最好包得不著痕跡，不讓海蓮娜發現更好，如今自己受傷這件事卻提早曝光。
「好久不見。」決定拋下疑問，他盡可能讓語氣變得和往常一般溫和，打冷顫的牙齦卻狠狠出賣他，話尾音調明顯的抖了幾抖，由衷希望海蓮娜這時候最好別那麼機靈，聽出那不自然的音調代表著什麼。
但他忘了自己身上那股淡淡血腥早被她捉住。
海蓮娜沒有理會他的呼喚或問候，而是咬緊了下唇，面色極其凝重地快速打量著臉上有著血汙、面色不太好，而且一點也沒有進入狀況的男人。
看著埃凡茲看起來還打算就這樣繼續站在著，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魔杖一揮，辦公室的碰地關上，扶手椅從桌子後面飛起又重重地落在埃凡茲身後。「坐下。」她緊咬著唇命令著，口氣冰冷得一點也不像海蓮娜會發出的聲音。
沒等男人反應過來，她雙手放在埃凡茲的肩上，稍稍用了點力，將人推入塞得恰好的扶手椅中。
眉頭仍是皺著，她像那天下午一樣，掏出手帕弄濕，輕輕地開始擦拭埃凡茲沾滿沙土的臉龐，同時一邊輕輕嗅了嗅空氣，最後決定把目光集中在染上了絲絲血色的褲管上。
被塞進扶手椅的埃凡茲，胸口猛然抽痛差點沒讓他咬崩了牙，硬是憋著哀嚎不喊出口，湊上來的她的面龐成了最好的止痛劑，好像就這麼望著海蓮娜能讓傷口好受一些。
「我沒──」原先想替自己辯駁些什麼，留意到眼前人視線已然瞥上自己隱隱泛出幾絲鮮紅的褲管，沒撞傷的腦子明智地將要出口的狡辯給吞回去。
「小傷而已。」自以為貼心的闡明傷勢，但老實說連埃凡茲自己都不清楚長褲底下究竟傷成什麼模樣，不過既然他還能走回辦公室，那麼說是小傷應不為過，他想。
把手上沾滿了灰土的手帕往旁邊一扔，海蓮娜一言不發地蹲下了身子。墨色的長袍隨著她蹲下身在身後攤了開來。她小心翼翼地指揮著魔杖，讓埃凡茲的褲管先是小小地變形寬鬆了些，然後在不碰到任何東西的狀況下一圈一圈地往上卷到了膝以上。
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氣，當她看到長褲地下還隱約緩緩地滲出血液的眾多傷口們。埃凡茲講的話她半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自顧自地揮著魔杖，幾條雪白的手帕在她身邊的空中飄著，白鮮液與海葵鼠汁也是，而補血藥則是飄到了埃凡茲的面前。
「喝。」這是海蓮娜對埃凡茲說的第二句話，或說是第二個詞。她沒有再靠魔法，而是自己將長袍的袖子捲起，海葵鼠汁讓一條手帕變成了一片墨綠，而另一條灑滿白鮮液的，則是暫時看起來是一樣雪白，暫時。
更小心地拿著兩條手帕，蹲在地上的海蓮娜，交錯著先讓能夠治療擦傷與割傷的海葵鼠汁擦過傷口，再讓白鮮液的手帕敷著。
用過的手帕全被她隨意地扔在地上，堆起了小小的墨綠色布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痛恨自己的無能。如果她可以跟母親一樣，那麼簡單的幾個咒語就可以讓埃凡茲不用再忍受這樣的痛苦。如果她可以會更多一些的魔藥，是不是就可以讓傷口更快地癒合。
淚水靜靜地滑過她無聲的臉龐，落在她輕輕抖著的纖細手臂上。
正想阻止海蓮娜揭開腳上那塊遮羞布，無奈淪為傷患的他，是不可能趕得上她捲起褲管的動作，傷口終於碰上空氣那陣鮮明強化了痛楚，大掌緊緊扣著扶手，手背青筋跳動，替他狂喊他叫不出口的痛。
瞇起的眼瞥見飄在跟前那小玻璃瓶，疑問才剛浮上心頭，海蓮娜的命令就霸道的將問題給輾成渣滓。
鬆開用力過度而有些顫抖的手，想撈下空中小瓶，卻一連撈了幾次才好好捉住，途中不慎用力扯到胸前傷處那些錐心只讓埃凡茲哼了幾聲，膝下傷處傳來濕潤和纖維拂過的感受，少了皮膚遮掩，觸感強烈的讓他幾乎能說出手帕用了什麼材質。
觸感既輕又柔，他總算在被疼痛淹沒的思緒中，理出海蓮娜正替他處置傷口的這項現實，手裡仍捉著藥瓶，埃凡茲勉強挨過身子，將自己從扶手椅中給拔了出來，探向蹲在跟前的她。只見隱約閃動的淚光映入眼底，炸開早繃緊的神經。
海蓮娜哭了。
動作遠比思考快得多，踉蹌又難看的跌下椅子，也顧不上剛癒合的傷口正磨著地板，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大手向前一伸一彎就把蹲著的她摟進懷裡，掌心輕輕撫著似乎在顫抖的背脊，沉默著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會比較好。
「你……你坐回去，我叫你快坐回去。」鼻音重得讓人聽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快點坐回去，快點……」
她雙手還拿著沾著藥劑的手帕，而且她也沒有忽略當她被迫靠上胸膛的時候，他倒抽的那一口氣──看似只沾染上塵土的襯衫之下也還有傷？
眼淚掉的更急了，她沒有抹去，眨眨眼，讓兩行淚水繼續掛著，然後也繼續口齒不清地勸說著。「快點坐回去，我還沒弄完……傷口不能沒有處理……」可是她不敢用力推，也不敢再想像襯衫下面，平時那樣溫暖堅固可靠的胸膛今天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他很想說他沒事，但傷口明擺著他要是敢說出口，就要當場揭穿給他難看。
比起傷口的痛，隨著淚水滑下她的面龐，他的心也隨之抽痛，那種苦澀折磨著疲憊心志，那種傷痛撕裂故作堅強的面具。
撫著背脊的手沒有停下，埃凡茲也不讓海蓮娜真的推開兩人，由著她失去力道的掙扎落在胸膛，愛人苦苦哀求他只是聽在耳裡，任憑哭喊掃過思緒。他顧不上什麼傷口，埃凡茲只想將哭成淚人的海蓮娜緊緊摟著。
沒搞清她究竟為什麼哭，但原因總不可能是海蓮娜自己，那麼問題肯定出在自己身上，如此歸納的埃凡茲默默想著，乾裂薄唇附上對方耳際，隱隱顫著的語調努力表現溫柔的說：「對不起。」
「那就放開我。」海蓮娜吸吸鼻子，用著總算稍微清楚一點的聲音說著。她還是不太敢用力推開他。方才慌亂的情緒退了些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憤怒。
「放開我。」她有些動怒地又說了一次，人也隨之輕輕地掙扎起來。只是仍然被摟著、而且也沒有空閒雙手抹去淚水的她，臉上的兩道淚痕讓她釋放出來的怒氣被打了些折扣。
往常的固執被淚水融化，大手從她背上緩緩滑開，溜過海蓮娜淚濕的頰，指尖薄繭輕拂擦去讓他看了心疼的淚痕，最後無力垂到自己身邊。
海蓮娜緊接而來的怒氣掃過他滿面愁容，困惑和憂傷在臉上表露無遺，半掩的唇說不出一字半句，默默接下她給予的情緒炸彈，思考被炸得延宕，只留下木訥藍眸靜靜望著她。
她還是推了埃凡茲的肩，讓他往後坐去。然後撥了撥頭髮，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繼續把剛剛因為他的動作而散開的傷口再一次包紮好。
直到可以看得到的傷口都被海蓮娜包紮好了以後，她才再掏出又一張乾淨的手帕，擦拭著自己的雙手以及滿是淚痕的臉龐。
「我不知道胸口的傷…傷口怎麼辦，你……你去醫護室看看吧。」有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伴著吸著鼻子的聲音，帶著拒人千里的語氣從她口中篡出，盈滿淚水的碧眸一次也沒有看向他。「傷沒有全好之前都不要來找我，也不要跟我說話。」
沒有等埃凡茲來得及阻止她，她旋過身便出了辦公室。
包紮時他像座石膏雕像，靜靜讓海蓮娜把傷口一一裹上沾滿白鮮液的棉布，藍眸仍舊沉默地望著，石頭腦袋想也想不懂她為何哭泣，又為了什麼大發雷霆。
直到她轉身走出辦公室時拋下的那句話，埃凡茲才明白海蓮娜這一連串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仰頭向後靠上了牆，胸內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塊，就像幼貓玩過的毛線球一樣怎麼理也理不清。
受傷帶給他的只有疼痛和不適，沒人在乎，更多的是詫異和驚懼，而這些他早習慣了。
一個人包紮傷口，一個人在早晨的床上痛得死去活來，有時還得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整理被血畫上塗鴉的床鋪。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看來不礙事的擦傷都足以讓她傷心落淚，受傷不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了，而埃凡茲當然不想見到海蓮娜在眼前哭啼，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也幫不上，只因為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嘆了口長氣，胸中那股抑鬱卻頑固地留下，緩緩起身打理起變得雜亂無章的眼下，邊排下今晚去聖蒙果看病的行程。
他可受不了海蓮娜在眼前卻一句話都說不上，光想就足以把他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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