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戰爭。

  粗糙指節纏上領帶末尾,用了點勁讓領口的結打的緊密結實,仔細別上擱在矮櫃邊角的領帶夾,不斷向鏡中自己確認它的位置是高的恰好。

  長袍下擺滑過被有些合身的西裝褲腳,平整無缺的邊角搭上內裡整齊縫線,特意新買的長袍完美合乎埃凡茲所想要的嚴謹和整潔,他拉了拉有些敞開的前襟,落地得全身鏡裡他整身活像是長袍店的假人模特兒,除了臉上那道會被店家抹掉的醒目疤痕。
  長舒了口氣,轉身走出幾乎成了戰場的臥室,順手撿起拋在一旁的梣木枝條塞進習慣的右手袖袋,又拉了拉有些太緊的領口,穿好皮鞋總算踏出大門。
  按照計畫他得先到海蓮娜家,再和她一塊用呼嚕網,回到她久未回去的曼德維恩府上,一想到這,埃凡茲總覺得胃似乎被扭成團的難受。

  之前已經請艾德送了信回家,不過即便如此海蓮娜也是有那麼一點坐立難安。她看得出來母親的回信十分期待,而父親很顯然就是一言半語也沒有留下,嘛,她也沒有期望父親會給什麼好臉色看就是了,想想上次穆瑞爾帶她老公回家的樣子就知道了。
  但總之該面對的大概還是得面對吧,海蓮娜想著。從衣櫃裡挑了爸爸喜歡的小洋裝,然後還有她昨夜烤的蘋果派,想著也許應該會多少起點作用?至少她希望如此。

  打點好以後便也有點緊張地等著埃凡茲的到來。

  站在開始熟悉的門口前,儘管滿腹忐忑,埃凡茲終究是按下了在旁邊的電鈴,有時還是挺佩服麻瓜們為了通知對方用上那麼麻煩的方式,明明敲敲門不就行了?待那刺耳鈴聲過去,和緊跟在後的腳步聲,他又拉了拉領口扭了扭神色,希望自己表情最好正常些,可別嚇到海蓮娜了。
  不待眼前大門完全敞開,當那小縫出現在眼前,稍顯著急的埃凡茲已然開口呼喚。
  「早安,海蓮娜。」勉強算是和煦的笑,顯然一大部分是被藏不住的緊張給扯垮了。

  「早安。」打開門把人迎了進來。門扣上以後便給了埃凡茲一個小小的擁抱。「謝謝你來。」她靠在懷裡柔柔地說著,然後又退了開來,忙著幫他把服裝再整理好。
  然後拿起掛在壁爐旁邊的長袍穿上,一手拿起蘋果派,一手牽起埃凡茲。
  「準備好了嗎?走吧?」抓起壁爐上的呼嚕粉,「曼德維恩宅邸。」

  率先從老家的壁爐中走出,她拍了拍其實也沒有灰塵的裙子及長袍,給了正等在客廳的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媽咪,我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往母親懷裡蹭了幾下,又在父親頰上用力地親了一下。「爸,不要這麼僵著臉嘛,笑一個嘛!」
  亞弗列德冷冷地哼了一聲,勉勉強強地笑了一下給海蓮娜看,然後又轉回去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踏出壁爐的那刻起,除了炭灰和曼德維恩家的那股淡淡典雅,埃凡茲還嗅到了絲不信任和不歡迎,至於源頭──他沒花上太多時間就找到了。
  「曼德維恩先生,曼德維恩女士兩位好,敝姓佩德羅尼,名曰埃凡茲,今日致府上叨擾還望海涵。」有禮地朝著看似當家的兩位依序欠身行禮,眼下過去極為類似的場面和開場白,讓埃凡茲想起那個不怎麼好的午後──今天場面更加凶險就是了,他想。

  埃凡茲盡可能控制著自己別把表情弄得太生硬,至少他看著鏡子另一頭的自己僵著臉時,那模樣和魔法部走廊上貼著的通緝犯告示差不了多少。

  「您好,佩德羅尼先生。」愛琳和藹地笑了笑,即使笑意沒有太深,但至少還是個溫和的笑容,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給了老公一個瞪視,像是說著你敢把人嚇跑給我試試看。
  「嗯。」亞弗列德板著臉點了下頭。

  「爸爸!」還靠在母親身旁的海蓮娜,洋怒著對著父親使了使眼神。
  「好吧。你好。」亞弗列德只得無奈地再一次開口,然後向海蓮娜看著,示意著這樣可以了吧?
  「這才差不多。」愛琳對亞弗列德點點頭,然後摟著海蓮娜示意著埃凡茲坐在壁爐旁的單人椅上,而她與海蓮娜自然是坐在同一張沙發上。
  「嗯……」愛琳偏了偏頭,想著要如何開口。「大致上,我想……我們都從穆瑞爾那邊知道的差不多了?您應該還記得海蓮娜的妹妹吧?」

  埃凡茲記得可清楚了。

  但現在可不是他該暢所欲言的時候,埃凡茲小心翼翼地從腦海拼湊出的字句揀出最合適地,放上眼前話局。
  「當然記得。」嘴角微微一笑,謹慎地控制角度別高得太嚇人,也別寬得像隻寵物蛤蟆。
  這時候或許該替穆瑞爾美言幾句,但埃凡茲可說不出口,在海蓮娜稱讚異性似乎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想。

  「她帶給人們的印象十分深刻。」至少對埃凡茲來說,是的。
  他細心地觀察眼前男女表情最細微的變化,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絲有利改善眼前僵局的破口。

  緊緊盯著埃凡茲臉上的疤痕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的亞弗列德稍稍皺了皺眉。
  「佩德羅尼……」雖然他知道這樣盯著一個人的傷疤看非常沒有禮貌,而且晚些時候一定會被愛琳好好修理一頓,不過亞弗列德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停下自己不禮貌的舉止。誰管他禮貌不禮貌啊,這小子都要拐跑自己的寶貝了還禮貌不禮貌。他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把埃凡茲的狀況跟往日的回憶重疊著。

  只能說亞弗列德不愧是正氣師,靠著蛛絲馬跡也把真相在內心拼湊得差不多了。他又在腦海中稍稍整理了一下,這才緩緩開口。
  「佩德羅尼……你該不會就是那個七年前有點瘋了一個人對兩條龍的那個佩德羅尼吧?」亞弗列德瞇起了跟穆瑞爾有些相似的藍眸問著。

  「……!」這個問句一出來,第一個被嚇到的是海蓮娜。海蓮娜雙手遮著嘴巴,不讓驚呼打斷父親的提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看向埃凡茲。兩條龍?能夠從與兩條龍對峙存活下來,那可不是什麼常人能夠做得到的事!
  「海蓮娜,妳也沒有聽他說過?」愛琳靠近了女兒,小聲地問道。她稍微挑了挑眉,的確,埃凡茲傷痕累累的面貌很難讓人不去特別注意,不過對於在聖蒙果工作的她倒是常看,意外的是海蓮娜居然沒有問過。

  海蓮娜有點無辜地搖搖頭,跟母親繼續咬著耳朵。「我是喜歡他的人,又不是因為他長得好不好看。」臉上飛過一點點紅。

  「是。」簡單回答的後頭,他再也沒說上一字半句。眼前男人過分敏銳的直覺,讓埃凡茲心底警報霎時大響,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而他所能想到應對的最好方式只有按兵不動。

  亞弗列德瞥了眼自己寶貝女兒,掩起的下半臉想必是又驚又乍,藍眸陡然變得銳利──居然瞞著海蓮娜沒說?看來這混球裝出來的嚴謹肅穆,不過是他慣於隱瞞地偽裝。
  收回視線望回眼前被扣了大分的疤臉,既然事後都會被罵,不如一次問清吧。
  「有人說……你選擇一個人和兩條龍搏鬥,不過是因為你不會消影,而逃不開牠們的獵殺?」更加銳利的問題配合他如鷹般鋒利藍眸,死盯著埃凡茲,無形威嚴重重壓上疤臉男人傷痕累累的身軀。

  埃凡茲臉色幾乎一沉,在那最後瞬間扯了扯臉皮,收起被無禮點燃的幾許微怒,仍然沉下的聲說著:「我的確不會消影。」

  「爸!」這下換海蓮娜受不了地開口了。「我也不會消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放開母親試圖安撫的手,有點憤怒地站了起來。
  難得亞弗列德這一次沒有要順從女兒的意思,他向愛琳使了使眼色,方才聽到埃凡茲回答而也有些意外的愛琳,輕輕拉了拉女兒,扶著她的肩讓她坐回自己旁邊。「讓我們聽聽佩德羅尼先生怎麼說吧。」她也是滿好奇男子會怎麼回應這個過於尖銳的問題。

  海蓮娜的工作基本上不用前往現場,這也是當初亞弗列德所希望的。自己的女兒有多少能耐他很清楚,但是如果這個男人是要去面對危險的、或更甚是享受危險而不願──或者無法──帶著海蓮娜安全地離開現場的話,他如何能夠放心?而且也不可能看著海蓮娜為他落淚。於是亞弗列德靜靜地繼續等待埃凡茲的解釋,雖然他的確是挑了最無禮的方式來試圖激怒人,不過看來還可以嘛。

  「不是我逃不開,而是那附近的麻瓜漁村。」發瘋的龍會幹出什麼殘忍邪惡的舉動無人能知曉,埃凡茲緩下語氣,說著他當初的選擇「若我能拖下兩條龍的腳步,就能讓一整村的麻瓜倖免於難,而代價是一隻眼。」話尾落地,他舉起的手食指伸得筆直,放在眉心的溝壑上頭。
  「我並不後悔我的選擇。」餘下的那隻藍眸,閃爍著和當年決定留下時同樣的堅定。
  他確實聽見海蓮娜替自己喊出的辯駁,也隱約猜的出眼前男人執意問上這件事的用意。埃凡茲對此早有準備,只是當面被人指著自己行為不過是個無能巫師做出都錯誤判斷,還是讓怒意蒸騰得差點蒙蔽理智。

  「這份高貴的情操的確令人十分尊敬,佩德羅尼先生。」明顯留下伏筆的語尾讓埃凡茲再度繃緊稍稍放鬆的神經,專注望著將要說出問句的口。
  「但是,若你哪天碰上和七年前同樣,或者更加凶險的狀況,你一樣會選擇拯救那些麻瓜或者弱者,就算落得我寶貝女兒得為你的傷殘,甚至死亡而哭泣?」更甚的威嚴幾乎要教人喘不過氣,飽經風霜的眸緊緊望著埃凡茲,試著逼出他的回答。

  「告訴我你的答案,佩德羅尼。」


  握起的拳擰了擰掌心又緩緩鬆開,埃凡茲不是沒料到可能會有這道題,但他想不出最適合的解答──對任何人都好的解答。

  「那種事情沒有遇到,誰也不知道做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先出了聲音的是海蓮娜清脆的嗓音。「我相信埃凡茲能做出的決定會是那個當下最好的決定,即使最後的結果是會因而讓我哭泣,那他一定也是有經過全盤考慮後,才會狠下心做得不得不的決定。」言語間沒有半點笑意卻有著無比的信任,即使她在說這些話語的時候,是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就像你,不也是知道那條腿永遠也回不來,卻還是讓你的後輩先撤退了。我相信他,就像我們跟媽相信你一樣。」

  米克莉那與小小身材不相襯的大頭從客廳的隔間旁邊偷偷露了一點出來,臉上是滿意又感慨的微笑,她的海蓮娜小姐也長大了呢。她輕輕對愛琳眨了眨眼又折了折耳,示意著午餐已經快要準備好了,才先行離去。

  「好、啦!」愛琳對於兩人答案雖然不到滿意但是覺得已經有符合及格的條件了。「米克莉今天可是做了拿手的約克郡布丁跟牛肉腰子派哦,大家往餐廳移動吧。」她用眼神向亞弗列德提醒著不要太過頭了。
  亞弗列德聳聳肩,對於海蓮娜的話不置可否,率先從沙發起了身,撈過旁邊的枴杖,裝了義肢的不協調,從他的步伐輕而易舉看得出來。

  曼德維恩家的餐桌通常是熱鬧而充滿歡笑的,像現在這樣嚴肅的、只有杯盤交錯聲響的午餐是極少見的。

  海蓮娜坐在穆瑞爾的位子,而埃凡茲坐在海蓮娜的位子上,整張餐桌上還能夠掛著微笑的只剩下愛琳與米克莉。

  若今天掌廚的是海蓮娜,那麼埃凡茲或許還能從口中的蠟塊中嚼出點愛情的甜,然而很遺憾地不是,桌上餐食在他嘴裡只是口感迥異的白蠟,儘管他看得出菜餚是些什麼。
  這糟糕氣氛很明顯地需要調劑,但埃凡茲緊繃的腦袋想不出任何趣聞,任何能破冰的話題,儘管他更習慣安靜的用餐時光。他很想瞧上海蓮娜幾眼,這至少會讓他的心好受一些,更想轉過頭拉著海蓮娜的手逃出餐廳,埃凡茲實在太不擅長這些,他恨死社交了。

  盤中食物漸少,另一側的男人臉上很明顯地不悅,這小子連句話都不說?嘴角這時下彎得更厲害了,受限於妻子不時投來的視線,亞弗列德硬生生地吞回許多準備出口給他難堪的問句,望著埃凡茲的眼神是益加不悅。

  用餐總算即將進入尾聲,愛琳始終笑而不語,嗯除了偶爾往亞弗列德投過去帶著針的微笑視線以外,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直到主餐總算被米克莉從桌上撤下,換上餐後的熱茶及簡單的餅乾以後,她才緩緩地開口了。
  「希望食物還合您的胃口,佩德羅尼先生。」愛琳抿了一口茶以後微笑地以家常話開始了新一輪的戰局。

  整頓午餐難得如此安靜的海蓮娜──她只是不太確定到底該說些什麼,看著旁邊跟對面兩個跟本在比誰臉比較臭的男人,到底該先對誰笑好像都不太對所以她乾脆就低頭吃飯──,不過這一次她從中聽出了母親有點不太一樣的口氣,於是從攪拌著紅茶的湯匙中抬起頭來困惑地向母親看了一眼。

  「承蒙您的招待。」基於不願說謊的原則,埃凡茲並沒有把理當說出口的稱讚硬是塞進兩人的談話之間,應該帶著香氣的茶液入喉卻只帶來溫度,無從品茗的他在茶杯輕碰的聲響後頭飾演背景,隻眼平視座前女性,平和容貌和方才淡淡招呼一切都是那麼平常而自然,可埃凡茲還是直覺地認為那招呼不過是巫師決鬥前的倒數。

  「我們好一陣子沒有在家招待客人了,希望沒有失禮才好。」嘴上雖然是這樣說,不過她自然也知道剛剛亞弗列德大概已經把能失的禮都失完了。當然不會承認,畢竟如果連這樣的考驗都過不了怎麼行呢?「尤其是海蓮娜帶回來的朋友,第一次呢。」她轉著茶杯,悠閒而微笑地說道。
  就連海蓮娜與亞弗列德這下可都正襟危坐了,是誰都知道這絕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如我先前所說的,大致上我們也都從穆瑞爾那邊聽了。」愛琳的口氣是如此地閒話家常,「不過呢,我個人還是有些問題想問問,大概可能海蓮娜也沒有想問過的。」她又喝了一小口茶。「像是,府上有哪些人呢?」
  「嘛,我也不是特意想要打探個人隱私什麼的。」愛琳輕輕笑了下,卻在下一瞬間原本柔和的眼神轉成了比之前穆瑞爾或亞弗列德更刺目的眼刀,用著與海蓮娜相仿的碧眸,銳利地射向埃凡茲,「只是,你也來過了我們這裡、穆瑞爾也見過了,如果需要帶海蓮娜拜訪家人什麼的,我們最好也幫她做好準備,不是嗎?」


  愛琳的目光輕輕掃過海蓮娜,阻止她再說些什麼。而海蓮娜也只能默默地低下頭,面對這樣的母親她只有聽話的份,不然大概只是會把事情往更糟的方向推去。

  終究是問到這份上了,心底他啞然一笑,表面依舊波瀾不驚地揭開自己的家庭「有些遺憾,我是孤兒。」平和語氣就像談論著這周天氣如何變化無常,埃凡茲繼續說著自己那有些不一樣的家庭「父親留給了我姓氏,母親則給了我名字,和不知道誰留給我的魔法天賦。」自作多情第侃侃而談自從入學霍格華茲到就職魔法部,最後升遷至龍研究與限制局的無趣生平,被他除去多餘枝枒的故事沒說上太久,已經到了最後尾聲。
  「……幾個月前結識了令千金,偶爾為之的業務交流我愛上了她,萬聖夜的舞會向她表白,直至今日來到府上叨擾。」沒有站起微微欠身,示意方才故事已然謝幕。

  海蓮娜的確是有些詫異地看著埃凡茲述說著連她都沒有問過的往事,當故事接近尾聲的最後那句話,讓她瞬間炸紅了臉。
  她很想開口或是推推埃凡茲說他說這幹嘛,不過又覺得好像現在這個狀況她還是稍微安靜一些好了,像是個懷疑自己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在父母面前。

  愛琳在埃凡茲說話的時候一動也沒動,始終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男人。待到故事的最後,她也僅僅只是微微地挑了挑眉,桌下的手輕輕地握了老公的手,安撫著他。當埃凡茲微微欠身的時候她也配合地點點頭,卻不發一語地在心中整理著思緒,空下的手無意識地轉著茶杯,發出整間餐廳唯一的聲響。

  「你們怎麼了?」當愛琳從自己的思緒中轉回來的時候,發現剩餘的三個人全都盯著她看,她困惑地問著。「我就想想我自己的事,你們聊你們的啊?」

  你們聊你們的?亞弗列德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看了看自己的女兒,最後才輕瞥過那個坐在她旁邊的男人。讓他們聊他們的?即使結縭數十年,他有時候還是跟不上愛琳的想法。
  看著愛琳看起來還沒有想完,而他自己也想不到還能再問出什麼不會太失禮的問題──是的,他自己也知道他想要問的問題沒有一個是稱得上和善的。
  最後亞弗列德做了決定。他輕咳了一聲。
  「咳,他應該第一次來亞瑟斯通吧,海蓮娜妳帶他出門去逛逛吧。」撇了撇嘴,他自然也是知道該來的擋不住,不過就是不甘願嘛。


  「爸最好了!」海蓮娜總算露出了午餐後的第一個燦爛笑容,馬上起身繞過餐桌在父親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示意埃凡茲快點在取得通行卷的時候快點一起逃跑。「我們逛逛就回來!」

  海蓮娜拉著埃凡茲快速地離開了曼德維恩家,直到米克莉帶著笑容向她揮手並關上了房子的大門,她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呼──辛苦你了,你表現得好棒!」她對著埃凡茲揚起燦爛的笑容,「走,讓我帶你去我跟穆瑞爾的蘋果樹。」也不待埃凡茲有所反應,她又拉起他的手,往曾經是只有她跟穆瑞爾的樹下走去。

  又牽起的手上傳來她的溫度,緩緩融掉埃凡茲緊繃的心上罩著的不安和壓抑,海蓮娜直率的鼓勵為他萎靡的精神施了打氣咒,嘴角笑容不再僵硬,由著她拉起自己往那蘋果樹奔去。

  冬季沾了點白雪,豪邁中又帶了點細膩地往那乾枯枝幹上抹了抹,光禿的褐色被摻了點灰的白蓋上顯得有些寂寥,埃凡茲想著夏日時它的枝葉會有多茂盛,或許能在它的遮掩下,躲過烈陽睡上一覺,想到這埃凡茲不禁打了個呵欠,儘管他用最快的速度掩上正要張開的嘴,卻仍被她捉到了。
  趁著她眨了眨眼想開口問問他時,埃凡茲先搖了搖頭,說道「只是剛才太緊張了。」儘管早起又經過一輪拷問,他的精神已經是被削去了好一段,幸好常時加班讓埃凡茲還不至於只因為早起就呵欠連連,方才的拷問才是最大元凶。

  到了樹下,海蓮娜卻放開了牽著的手。她抬起頭眯著眼往樹上衡量著。然後轉頭對埃凡茲問著。
  「會爬樹嗎?」臉上是有些淘氣的笑容,「這棵蘋果樹是很堅固,雖然……」她抓了抓臉側又有點不太確定,「我跟穆瑞爾兩個人一起待在樹上是沒有問題啦?要不要去樹上休息一下,很舒服的。」飄浮咒或重量減輕什麼的應該難不倒面前的他。
  「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期待地看著埃凡茲,想要和他分享她的小天地。

  呃,爬樹?

  埃凡茲不太確定剛才溜進耳裡的"爬樹",是不是因為太累而聽錯,可他看著海蓮娜一臉認真,好吧,他沒聽錯。

  「好。」微笑好好地把疲憊藏起,埃凡茲流利地掏出魔杖往腳下輕揮,確認腳下浮力確實漲起後,他趁著海蓮娜不解地望著自己時一蹲下身,大手摟上圓肩,另手則探進膝窩猛一用力將海蓮娜打橫抱了起來,她今天可穿著洋裝呢,爬樹別說不適合了,光是有可能走光就讓埃凡茲無法接受。

  「別忘了今天可是洋裝。」這回溜到嘴邊的燦笑是藏也藏不住他的喜悅,上浮的過程短短不過幾秒,埃凡茲可沒放過難得的機會,輕輕往靠在自己胸前的海蓮娜額上就是一吻。

  這樹再高也抵達了大概是海蓮娜說的,能讓人休息的地方,埃凡茲不是那麼確定地踏上粗壯樹幹,低頭問向懷裡美人,免不了的吻這回落在頰上,他深情藍眸溫柔望著她,休息變得似乎沒那麼重要了,他想。

  「咦──」海蓮娜輕叫一聲,在她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被打橫抱了起來。別無選擇地,她緊張地雙手環上埃凡茲的後頸,然後緊靠在他的胸前。
  聽著他提醒自己穿的是洋裝,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稍稍紅了些臉。「我、我以前也是這樣爬的,大、大概不會怎樣吧。」有點心虛地縮了縮肩膀,更往他懷裡鑽了一下。

  待埃凡茲稍微在樹上站定了以後,她便掙扎著想要脫離男人的懷抱。埃凡茲扭不過她,只得小心地將她放了下來,只是雙臂仍然緊圈著她的腰,就怕她不小心失足。
  海蓮娜拍了拍放在腰上的大掌,抬頭給了埃凡茲一個大大的微笑。「這樹我很熟悉的,不要擔心。你先坐下來嘛,靠著樹幹坐著很舒服的。」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有點羞地別過臉,「你先坐好,才方便我再靠過去嘛。」後面那句話的音量很顯然就是放低了許多。

  笑容被海蓮娜可愛嬌的羞模樣給拉大了些,埃凡茲隨意揀了個看來比較粗壯的枝幹靠著慢慢坐下,第一次爬樹的經驗著實新鮮,他新奇地望了望四周,不比平常騎乘掃帚的高度卻更方便讓人看清周遭,他想著覆滿白雪的庭院在春天會是怎麼樣的美景,當然,要是海蓮娜也在就更好了。
  視線轉了一圈回到她身上,微笑和雙手一塊張了開,無聲邀請她入座懷中。

  扶著旁邊的枝椏,海蓮娜笑著看埃凡茲小心地坐下,然後才輕鬆地踏著樹幹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冬日的微風輕輕地吹著她的裙擺跟秀髮,她理了理,扶著埃凡茲的肩膀,先是在他左右頰上各獻上一個吻,才小心地側坐在他懷中。

  海蓮娜仰起頭,手輕輕拂上他臉上的傷疤,憐惜地開口。「我……我都不知道……」她甚至是沒有想過這麼可怕的傷痕是龍所留下的。

  「都過去了。」掌心薄繭覆上她的手,腕邊的唇輕啟,稍稍沉了些的語調說著埃凡茲事經至此的淡然。
  被她撫著的疤痕,悄悄牽起稍早難堪回憶,口裡沉著的聲這回摻了憂慮「我……不想因為我的決定讓妳難過。」他一想到海蓮娜伏在自己屍首上哭得傷心,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助和絕望,心就彷彿被用力擰緊似地難受。
  沒說出口的不捨讓摟著肩的手收得更緊了些,原先靠著樹幹的身子趨前,緊緊靠著懷中的她。

  「我相信你不會的。」海蓮娜一點也不擔心地,仰起頭燦爛地對埃凡茲笑了笑,「我相信你不會再讓我難過的。」
  還靠在埃凡茲臉上的手輕輕地把他的臉往下扶了下來,然後她仰起頭,用著同樣輕柔的動作吻了上去。
  沒有多餘的動作,她只是輕輕靠著一會兒,然後退了開來繼續說著。「而且我也才沒有那麼脆弱的,哭一哭就擦乾眼淚就好啦!」笑容裡是滿滿的信任。

  「倒是剛剛爸爸他真的是吼……」想到剛剛父母各種的逼問,她忍不住搖了搖頭,往埃凡茲胸前也靠了上去。「他們不是故意的,他們只是……」說不是故意好像也不太對,因為父母的確有些是故意要踩著痛點發問的,那和穆瑞爾僅僅只給了隱形的壓力是不一樣的。

  燦爛的笑瞬間瓦解心上不安,她吻得輕柔,埃凡茲貪戀地回吻,無奈她退得太快,只好失望地抿了抿唇。他憐愛地撫著她光滑頰側,輕倚著靠在胸前的她
  「不要緊。」只要海蓮娜還在就好了,他想。又摟了摟她的肩,細細耳被語融進不請自來地寒風中。
  寒風瑟瑟,原本孤單地蘋果樹多了兩人作伴,他偎著她,輕輕說著他記憶裡頭,那寥寥可數適合分享給她知曉的故事。
  「那個人現在跑到東歐去了,今天大概也被鎖在地下室吧,他太不適合走在陽光下了。」說著他唯一的好友,那是餐後故事裡頭,埃凡茲刻意沒說出口的章節。

  眨了眨眼,偏過頭問著。「再說一次他的名字是?」海蓮的確有些意外,但也不是那麼意外。意外的是埃凡茲居然有可以被他稱得上是好友的存在,但又覺得無論任何人,有一兩個好友都不應該是太奇怪的事。
  想到這裡,她突然非常好奇會被埃凡茲稱為好友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

  「有可能見上一面嗎?我很好奇啊!」海蓮娜坐直了身,眼神閃亮地看著埃凡茲問道。當然她不是只有好奇他的朋友,她也想知道他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她都想知道。無論好的壞的,她都會接受,因為那就是他之所以會是他的原因。「吃個飯什麼的也好?」

  伊恩和海蓮娜見面?
  這問題顯然不比剛才海蓮娜父母的逼問簡單多少,埃凡茲終於可以皺起的眉此時蹙緊,不那麼肯定的說「伊恩諾奇·波勒托,吃飯的話……可能有點難。」
  埃凡茲想想還是不怎麼妥當,照他所知道的伊恩,要是遇上海蓮娜只有冷嘲熱諷他就得感謝上蒼了,他可不想伊恩嘴巴又壞起來時,自己比海蓮娜更失控地往他臉上砸出一拳。
  「他的工作並不怎麼適合讓他四處遊蕩,就算只是吃頓飯。」試著解釋他的困境,雖然伊恩本人壓根不管這些就是了。

  看著埃凡茲皺起眉頭,海蓮娜這一次是真的非常詫異地眨著大眼。這個提議讓他這麼困擾啊?「欸?這樣啊,好可惜呢。我是真的很想認識你的朋友呢!不過真的不方便就算了。」她聳聳肩,便把這件事放到旁邊去不再揪結。

  相依偎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海蓮娜看了看天色,午後的冬日已經開始傾斜了,而她今天的故事聽得也夠多了,剩下的,總有時間讓他們繼續了解彼此。
  在埃凡茲懷中伸了個小小的懶腰,又往男人身上蹭了蹭。「差不多該回去了?」她從他的懷中往下瞥了眼,計算著直接跳下去行不行得通。

  「摁。」輕點了點頭,老盯著海蓮娜的眸讀出她再明顯不過的心思,暗自無奈地搖搖頭,袖裡魔杖翻飛,藏在風裡的颼颼聲指揮著樹上白雪,特意偽裝地似是隨風落下,卻巧合地在她晃著的腳丫下頭盤旋,轉著圈層層疊起,雪花積成冰晶,冰晶築成讓她安然離開的螺旋梯。
  「走吧。」附上耳邊的輕語是他親暱微笑,順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髮,雙頰被凍得有些紅,埃凡茲憐愛地屈起手指,寬大指節輕輕滑過那紅,想把它擦去卻只是磨得她有些呵癢。

  當冰晶與雪花組成的潔白樓梯在她的腳下展開時,她訝異地睜大了眼,碧眸中驚喜半點不剩地全被埃凡茲收下。
  從身後靠過來的男人輕輕用指節想要揩去她臉上的紅,卻換得她一片銀鈴的笑聲。
  「哈哈哈,會癢啦!」海蓮娜不依地扭著,轉過身去想要阻止男人的手。才從枝幹上離開的兩人就這樣又在樓梯的頂端相擁著彼此。

  「謝謝你陪我回來。」嬉鬧之後,她在他懷中輕輕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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