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前準備。
暖了點的二月朝陽，不似盛夏熾烈，也比寒冬熱情了些，和煦的站在窗外為剛用完餐的兩人添點吃飽飯的懶洋洋，舒適地讓人想就這樣待在這享受整個下午。
指節自通透的玻璃杯邊抽開，所剩不多的琥珀色是他餐後都會來上一杯的紅茶，餐巾輕輕拭過沾上茶液嘴角，心滿意足的男人開口問了問對坐愛人。
「還合口味嗎？」今日午餐輪到埃凡茲選餐廳了，口袋名單上這間雖不是名列前茅，倒也不失水準──至少埃凡茲這麼認為，有些忐忑地等待海蓮娜清脆嗓音的答覆。
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海蓮娜偏著頭像是分心想著什麼其他的事，手指無意識地捲著髮尾玩。
她在想的不外是今天的晚餐要準備些什麼，還有──今天又要用些什麼理由在送完加班時間的晚餐以後離開埃凡茲的辦公室。
當然她還是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她自問也沒有因為之前的意外事件而減少半分對埃凡茲的愛戀──不如說還更增長了些，她只是，噢好吧她承認她就是怕，她就是怕男人又在辦公室失控，梅林啊那可是隨時有可能會有人進來的辦公室！上次已經不小心被亞歷山大抓到小辮子了，她可一點也不想再被其他人撞到。
埃凡茲的確是不怎麼懂女人心，可海蓮娜每個舉動間細微變化，他全看在眼裡。察覺有那麼一絲不對勁，又猜不出是哪件事把專屬於他的注意力給搶走，他只得有些氣餒的問「怎麼了？」
他想起最近她的不一樣，特地帶來晚餐卻總是淺聊幾句轉身就走，而拿來搪塞的理由每每都讓他不好出聲挽留，只好自己默默吃著海蓮娜特意為自己準備的美味。而說到晚餐──埃凡茲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失控夜晚，心底那股想追根究柢，海蓮娜發生什麼事的衝動轉眼消停，畢竟原因可是在自己身上，邊擔心著她等等回答，邊想著該用什麼方法賠罪。
「嗯？」注意力被喚了回來，海蓮娜眨了眨眼把頭轉了回來，給埃凡茲一個甜甜的微笑。
「沒有啊，我在想今天晚上要做什麼比較好而已。」她笑著回答，「想說等下要不要順便繞去買點菜再回去，要陪我一起去嗎？」
歪著頭想了想，「不過我也還想不到晚上要做什麼呢，你有什麼想法嗎？」連串的問題的確有部份是她真的正在想的晚餐問題，但也悄悄地掩過了她腦中的其他困擾。
她笑起來真美。
埃凡茲心底暗自讚道也沒忘了答覆。「當然。」說得堅定，堅定地就算她說打算環遊世界，埃凡茲的答案也不會有一絲改變，他報以和煦微笑，修長指節溜過手裡玻璃杯上頭晶瑩，默默待她享用完最後一口餐點，才要飲下杯裡最後那半口紅茶。
而緊跟在後的問題倒讓埃凡茲想了會，不經意地抬手靠上下頷，輕輕摩娑剛冒出的細密鬍渣，想著筆記本裡沒打勾的待辦。
「我想到斜角巷買些旅行用品。」緩緩道出他的答案，儘管他過去野營時大部分東西都還能湊合著用，比如老會失控的攜帶型大釜，就算他再怎麼小心控制火侯，它總能把釜裡食材給硬生生燒成坨軟爛糨糊，對此埃凡茲徹底忽略自己廚藝的影響，將所有過錯全推到大釜上頭。
還有太多太多不適合放在海蓮娜眼前的東西了，數也數不過來的殘次品埃凡茲也懶得一個個整理，趁著機會買套新的吧，他想。
「旅行用品？」海蓮娜困惑地看著埃凡茲，「可是如果只是午休時間……不會太趕嗎？這樣也沒辦法好好挑吧？」應該是為了之後去北歐做準備吧，她猜想著，一邊盤算起自己的旅行用品……唔，應該都還算夠用吧？
她眨了眨眼，才想到還有另一種可能。「還是說……加班結束了？今天可以不用再加班了？」想到總算也許可以一起慢慢地吃頓晚餐，她笑得更開心了。「那我們可以晚上討論一下行程，然後再看看還要再買些什麼？」
開心地將最後一口午餐滿足地放進嘴裡。
「妳說對了。」明確的點了點頭，那條龍移轉的一切事宜總算上下都打點好，雖然這下子暫時沒機會嘗到海蓮娜的手藝，不過能一起好好吃頓晚餐，甚至有機會獨佔她整晚，埃凡茲還是能接受這項交換的。
「沒問題，那麼晚餐由妳來選？」埃凡茲偶爾還是想嘗嘗海蓮娜口中的美味，見著她收拾完午餐，等待已久的大手一把捉起所剩不多的紅茶緩緩飲盡，趁著海蓮娜沒反應過來將帳單塞進懷裡，俐落起身走到她的身側，伸手好讓她搭著自己起身。
埃凡茲很清楚海蓮娜就算沒有他這麼做，一樣能好端端地站起來，可他就想捉緊每個能牽上她手的機會，再短再少都無所謂。
「好啊。」笑了笑，推開椅子搭上埃凡茲的手臂起身。緊緊挽著男人的手臂，十指交握。
在下班時間到之前，海蓮娜便已經在中庭等著。當埃凡茲匆匆趕到以後，兩人相視一笑，便又在中庭男巫訝異的眼光之下挽著手踏出了魔法部。
「還有點早？先去買點東西再吃晚餐？」海蓮娜問著身旁的男人。雖然二月已經稍微回暖了些，然而即使不用刺骨的寒風，兩人的身影仍然緊緊相依。
「那走吧。」輕輕拉著她的手，腳步緩的剛好能配上她的步伐，走進正拉上夜幕的斜角巷。
早打點好位置的他沒特意多繞上幾步，兩人停在漆著碧綠的木門前，滿是歷史痕跡卻被店主保養的不怎麼顯舊，男人輕握上銅質門把緩緩推開，被拉長的咿呀聲充當門鈴，不怎麼情願地提醒店主人有顧客上門，該做生意啦。
「波羅波旅行專家在此竭誠歡迎您的到來，今天想買些什麼，我親愛的客人？」出聲的男人蓄了把大山羊鬍，滿臉風霜卻不損他雙眸裡閃耀的神采，當老店主見過兩人，饒富趣味地捻起他高高翹著的鬍尖。
「讓我猜猜，一套新的爐子和大釜，或許你還想買頂帳篷？」埃凡茲聽著店主人精確過分的猜測，皺眉懷疑起對方是不是用了破心咒，有些狐疑的輕點了點頭，開口補充道「帳篷有單人加大的款式嗎？」
好吧，埃凡茲真正想問的是雙人款，不過海蓮娜就站在身側，這話他可問不出口，誰讓他前幾天就像禽獸一樣呢。
「內帳就不用了，」沒有放開挽住的手，海蓮娜搖了搖她那蓬鬆的馬尾，很自然地把話接了下去。「但是能夠保暖加溫，附上麻瓜驅逐咒的外帳這邊有嗎？」
「另外爐子最好也是能夠在高山和冰地上也能自動起火的款式，有哪些可以選擇呢？」
熟稔而條理分明地向大山羊鬍店長提出要求。
「哦哦，這位小姐很懂喔！」店主眼睛亮了些，會來他這裡找東西的向來都是旅行常客，他的確一開始是以為小姐只是旁邊的男人帶進來的，不過這談話內容倒是讓他稍微挑了挑眉。「當然！只要是旅行會用到的東西，波羅波什麼都有！」隨著話語聲，外帳的型錄與爐子的型錄滑到了三人之間的桌上。
趁著店主準備的空檔，海蓮娜輕輕拉了拉埃凡茲的袖，附上他耳邊輕聲解釋著。「帳篷我家的應該夠大，用我的就好了，不用再另外花錢了。」
沉默地點了點頭，埃凡茲先是看起商品目錄，正準備好好研究什麼是自動起火爐，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兩個人，一頂帳篷？
視線沒離開型錄，腦子裡想的卻全是該怎麼開口談論兩人一帳的話題，埃凡茲得承認他的確是開心的，和海蓮娜一塊生活整整兩周，怎麼能不讓他的心情飛上天呢？可他擔心自己又像那晚一樣失控，尋思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慾望，想得走神，連目錄都被翻到封底了埃凡茲仍舊看似專心的端詳破了皮的封面。
「……生？」
「先生？」
「是？」甫一抬頭，波羅波單挑起的眉滿是困惑，老男人正說著著爐子有些什麼特點，埃凡茲卻像個石雕似的一動也不動，死死盯著破爛封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埃凡茲？」海蓮娜也跟著抬起頭看著剛剛被店長喚了好幾聲卻沒有反應的男人，手還放在外帳的型錄上挑著，卻被兩人的對談打亂的思緒。
很少看見埃凡茲像這樣失神的狀態，她有點困惑又有點擔心地望著他。
波羅波倒是看出來男人的心思不知道去哪裡了，輕嘆了一口氣，打算重頭開始說明爐子的特點──也許這一次他應該對著小姐說明就好？轉念一想，波羅波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還是……兩位需要先討論一下？我先招待其他客人，不打擾你們了。」有些花俏地行了個禮轉身接待其他客人，多年經營店面的經驗讓他直覺大概兩個人可能需要討論些什麼，微笑地又捻了捻他的大山羊鬍，把空間留給兩個人。
「抱歉。」道歉追著店長遠去的背影，視線倒是確認老男人真的走遠後，讓他藍眸望回身邊的她，不怎麼肯定地把他尋思已久的問題放到兩人之間。
「我想，帳篷多帶一頂也許會比較好。」有些艱難的開口，埃凡茲眼眸低垂，想接著說出他對自己的擔憂卻找不到措辭，漸漸紅透的耳垂，和他強作鎮定的臉色一比之下變得太過突兀，讓人不注意都難。
噢天，我該怎麼和她說？腦子裡和戀愛有關的資料，沒有任何一項和眼下情況雷同，埃凡茲敢發誓這道題絕對比他過去任何一項有關龍的研究還難上幾十幾百倍。
「為什麼？」海蓮娜偏過頭，滿臉的疑惑不解看向埃凡茲。「多帶一頂不是很麻煩嗎？我跟穆瑞爾出門的時候也是用我的帳蓬就夠─……」她的話講到一半就斷掉了，然後臉也馬上就燒起來。
海蓮娜馬上低下了炸紅的雙頰，想起埃凡茲大概之前住的帳蓬都是一個人住的簡單型式，所以是不是以為一個帳蓬就只能有單一的空間？不過海蓮娜家的帳蓬向來都是純正的魔法帳蓬，即使是一個簡單的雙人帳那也是有兩間獨立房間附帶客廳的公寓配置──甚至可以說可能還比埃凡茲那間老舊公寓還大上一些。
「那、那個，我、我的帳蓬裡面是有兩間房間的……我、我想應該可以吧？」後面的話聲越來越小。「我、我會住平常讓穆瑞爾睡的那間……」
耳垂間那抹酡紅是淡了些，好吧，兩間房是好了那麼點，大概會在他想闖進去前，她緊鎖的房門來得及把理智喚回來。
「嗯。」從她耳邊退開，男人緩緩地點了點頭，埃凡茲搞不清臉上滾燙是怎麼回事，換個話題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逛逛吧？看來波羅波先生還在招呼別的客人。」問著，埃凡茲決定放縱自己逐漸膨脹的佔有欲。至少現在，他想和海蓮娜再獨處一會，另一方面是不想讓紅著臉、可愛透頂的她被其他人瞧見。
「啊……好。」她低頭點著，也不是很想抬起紅透的臉。手還放在型錄上，試圖正常地討論每一個的優缺點。
「畢竟北方的冬天結束得晚，我覺得保暖還是很重要的。」最後她下了這樣的結論。經過一串的討論，臉色總算稍稍恢復了些，她才抬起頭。
然後這才發現他的神情相當不對勁，她有點擔憂地靠近了些，小手抬起往他額上碰去，「怎麼了？臉色不太好？還是我們要等一下再回來買？」
「沒事。」淡淡笑著，埃凡茲沒放開也不想放開牽緊的手，另手輕輕捉起她放到額上小手，像是又喝了吐真劑似的，將心裡所想全盤托出。
「很開心終於有時間和妳獨處。」將她小手輕輕牽了下來，輪到埃凡茲往她額間似啄般的輕吻，當他向後退開見到她面上朱唇，心底衝動又被點上火苗，礙於兩人還在店內，甚至波羅波先生說不定還看著呢，他只得抿了抿唇忍痛放棄。
剛剛撫上他額的那手掙扎著逃離了緊握的大掌，隨著剛退燒不久又蓄勢待發的頰，她用腳跟輕輕踩了一下男人的腳。
「別亂來，還在人家店裡呢！」她撇過頭輕輕嗔道，手回到了櫃臺面上，敲了敲還攤開的型錄。
「先把東西買完，其他再說啦。」試圖把兩人的注意力引回去，她可不想又讓臉再燒起來。
「……好。」皺緊了眉，第一次從海蓮娜那頭碰了釘子。至於腳上被她輕輕踩了下，就能換一個當眾吻上她的機會，埃凡茲還覺得自己佔了便宜呢。
而在接下來和波羅波先生的推銷和讓利間，兩人成功地用埃凡茲自認實惠的價錢買了全自動點火爐（「我對今晚的威靈頓牛排發誓，任何地形和氣候它都能點起火來，保證不出任何一點紕漏。」店主人煞有介事的宣誓，儘管發誓的對象不怎麼正經。）和一頂附了麻瓜驅逐咒的樸素外帳（埃凡茲老認為自己親自施咒，肯定會比這外帳上頭的符咒效果還更好些。）
以及最後一小瓶迷霧粉（據說灑在營地附近，再等上幾分鐘，就會有伸手不見五指的乳白色濃霧籠罩四周，就算十隻挪威脊背龍對著它猛搧翅膀，它依舊能好端端地掩藏躲在霧氣深處的秘密。）他說服海蓮娜的理由是，未來他出差時或許會需要躲在龍巢附近而不被發現。
儘管埃凡茲並不單單只是為了，他用幾個符咒就能把自己藏得無蹤無影的淺薄理由。
踏出了店門，迎面而來的夜風還是有些涼意。海蓮娜稍微瑟縮了一下，一邊往埃凡茲靠近，一邊抬頭問著男人。
「不如晚餐吃個威靈頓牛排？」她問著。本來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既然剛剛店長提到，不如他們也來挑間有威靈頓牛排的餐廳。
印象中的威靈頓牛排，她覺得麻瓜世界的比斜角巷裡的好吃多了。在腦海中整理著候選地點，大致上鎖定了幾間。
「我想，出了斜角巷有幾間不錯的選擇，你說呢？」她眨了眨眼問道。
……又或者還有另一個選擇？海蓮娜垂下頭，低聲開了口。
「如……如果……不怕我動作慢的話，我……也會做……，我們可……可以先去買食材，然…然後……。」後半段她實在說不下去，頰上的火早就燒到耳際去了。
驚訝在埃凡茲面上就像煙火似的轉眼即逝，壓下心裡鼓起的悸動強作鎮定，隱約顫抖的語氣說著「我們走吧。」
拉了拉懷裡的她，腳步一轉，往外頭的麻瓜街上走去，麻瓜料理還是到麻瓜那兒買材料吧，理智只思索到此就斷了音訊，他讓海蓮娜領著自己一樣樣買齊每樣所需材料，手裡越來越沉的食材，也在他悄悄施法下變得比棉花還要輕，甚至得小心別讓夜風把走過幾個街區的成果給吹走。
「海……」埃凡茲原想開口問問海蓮娜待會該去哪裡料理晚餐，心底衝動地掩上他張開的嘴，焦急舉起手搖了搖藏在袖裡的杖，不過轉眼，視野已被艷紫搭著金色勾邊完全占滿，正想好好看清這龐大色塊的真面目，耳邊已傳來車掌的招呼聲「今天上哪去，兩位？」
帶上在身邊的她，埃凡茲拋了串他在下班後總會念上遍的地址，也不管熟悉的車掌在兩人從眼前經過時那刻意壓低的驚呼，讓海蓮娜先坐進靠窗的位子，這才順了順長袍坐到她身側。
搖搖晃晃的騎士公車在倫敦的街頭橫衝直撞，壓下心裡的緊張與不安，刻意讓身體隨著公車而晃來晃去，讓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晃模糊些，然後被晃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倒在旁邊那人的懷裡。
「我……」本來想分享一些關於騎士公車的回憶來沖淡兩人之間有點尷尬的氣氛，結果說出口的卻不是那樣。
「我……我……只是還需要再多一點點時間習慣……。」沒頭沒尾的話語非常低聲，別說擔心埃凡茲聽不聽得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車掌那聲『到了！』打斷一切，把還沒整理好心情的兩個人給趕了下車。
埃凡茲總是盡力捕捉她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可這次不著頭尾，更僅有隻字片語還湊不成句，怎麼想都猜不出海蓮娜想和他說的，只得摟了摟她的肩權當自己無聲的回應。
被丟下車的兩人走過幾條街，拐了三個彎走上樓梯，昏黃燈光下埃凡茲站在上了鎖的門前，食指輕輕撫過門板，走過的路徑似是符號又像幅抽象畫，門板裡頭隱隱傳出有什麼東西正隨著他指尖碰觸跟著啟動，藉著手裡動作的掩飾他輕啟薄唇喃喃念著無聲的咒，下秒大門應聲開啟，老房子那股淡淡霉味和著他生活的氣息悄悄溜出門外。
「摁……讓我整理一下。」顯然埃凡茲平時根本沒做好隨時會有訪客前來的準備──這倒怪不得他，除了魔法部裏頭記著員工資料的檔案櫃，埃凡茲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他住在哪個破舊街區裏頭的老公寓。
先走進房的埃凡茲念著他僅知的家事咒語，盡可能快又別把東西搞砸的整理起房子，可手腕並不怎麼配合他的需求，僵硬轉動只讓房裡頭的擺設好上那麼一些──大概就是掛在牆上的畫變得沒那麼歪罷了。
「抱歉。」看著變化微乎其微的擺設，埃凡茲有些氣餒地轉過身望著她，有這麼點尷尬的替亂七八糟的房間向海蓮娜道歉。
手上還抓著剛剛購物的袋子們，對著埃凡茲的道歉歪頭笑了笑。
以一種訪客第一次踏進這間公寓的方式，在走進敞開的門之前，對著裡面的人還有老舊地公寓半開玩笑地開口道：「打擾了！」
這次她總算得以稍微好好地仔細觀察了下。公寓雖然處處都是帶著老舊的氣息──這一點也沒有讓她感到意外──，但仍算得上整齊乾淨。她張望了一下，視線從泛了黃的壁紙滑過復古的條紋沙發，最後停留在老式的爐具上。
海蓮娜抬頭對埃凡茲笑了笑，提著那些並不重的食材袋子，往料理區走去，開始準備食材。
過去每隔幾周就會重新在廚房燃起烽火的埃凡茲默默決定，他最好離廚房遠點──但海蓮娜在那裡呢，莫名陷入他人搞不懂的糾結裡頭，搞得他眉頭皺了起來，最後是對她的愛戀戰勝踏進廚房的恐懼，男人緩緩移動到廚房門口，向衛兵般杵著惹人注目。
他的廚藝幾乎和他對麻瓜研究的天分一樣悽慘，也許海蓮娜的廚藝並不算突出的好，但在埃凡茲眼裡已經和神乎其技沒兩樣，獨眼男人心裡暗自讚嘆著愛人俐落處理食材的手藝，邊期待著稍後的晚餐會有多美好。
說到晚餐，或許該準備一下了，他想。
留戀地再瞥了眼海蓮娜忙碌身影，埃凡茲這才轉過身，勉強著自己不怎麼靈活的手腕，想盡辦法讓屋子裡的氣氛別那麼像畫作裡會出現的老房子，杖尖所指之處隨著淡藍光跡變得煥然一新，壁紙不再斑駁，胡桃木製的餐桌和高腳椅也被刷上層清漆，映著吊燈微黃光芒。
當埃凡茲轉過身的時候，海蓮娜悄悄地鬆了口氣。
威靈頓牛排的確不是道簡單的料理，她開始有點後悔今天什麼別的不挑，偏偏要挑一道很考驗專注力的主菜──而且還在她一點也不熟悉的地方、用著她一點也不熟悉的工具們。
就更別說那道直直盯著她的視線了。
魔杖繼續輕輕揮著，但是控制的力道比先前有力多了。指揮著剁蘑菇的菜刀和煎鍋上散著香氣的牛排，她一邊在腦海中回想著食譜上的步驟，一邊透過魔法將能夠被壓縮的步驟都盡可能地加速。
倒是那個有點老舊的烤爐著實讓海蓮娜困擾了一下子。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這樣傳統的烤爐了。好在最後還是成功啟動，讓兩條被蛋汁刷過的金黃色酥皮牛排卷得以開始最後的收尾工作。
她這才拍了拍多少有沾上些碎屑的外袍，猛地想到自己居然連外袍都沒有脫就直接進了廚房，看來自己真的太緊張了。
「再等牛排烤個二十分鐘就……」最後的好字沒有來得及出口，海蓮娜有點詫異地看著雖然不到奐然一新，但肯定是比她剛踏進來的時候好多了的公寓。
家事咒語要的大多不是多高強的法力，而是精緻細微的操作，這偏偏是埃凡茲最不拿手的那塊，誰讓他手腕這麼不靈活呢，至於強逼自己施咒的結果就是右手不住地抽痛，外加失調似地顫抖。
「我想應該好一點了。」將手悄悄背到身後，埃凡茲溫和的笑容對上剛走出廚房的她，手上這點疼和海蓮娜在廚房烹飪的辛勞比起來根本不足掛齒，左手拉開身側的高腳椅，朝她說道：「請坐吧。」
「其實……有你在就很好了……」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地說著。是的，公寓的確老舊的，的確對於她所習慣的來說是太老舊了些，但這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
「那個……牛排還要等一下子才會好……」前面那句讓她羞紅臉的話，讓她也沒有注意到埃凡茲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她只是繼續低著頭小聲說著，手搭上桌子，滑進被拉開的高腳椅，兩人間略略升高的溫度讓她拉了拉外袍的領口，混亂得又忘了早該把那件屬於冬日夜晚的厚重外袍脫下。
「慢慢來吧。」埃凡茲笑著的臉和他紅透的耳垂毫不掩飾地說著他既有些難為情，卻又開心的緊，大手輕輕搭上她和自己相比窄了許多的肩，緩緩替她脫下稍嫌厚重的黑袍。
一心想著海蓮娜剛從燠熱廚房裡頭走出來，或許身上披著的袍會讓她感到不快，卻忘記自己該好好藏起的右手此刻正暴露在她眼下，還不怎麼俐落地按在肩上，驚覺不對的埃凡茲，努力試著不讓指尖用顫抖告訴她自己出了點小狀況，至於成效如何，他也只能祈禱她這時別太敏銳。
搭上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對勁。
海蓮娜輕輕蹙了下眉，先前的羞怯退了去。視線轉向自己的左肩。即使在埃凡茲極力控制之下，指尖仍以肉眼可見的幅度輕顫著。
她伸手一把抓住，沒有讓他來得及把手縮回去之前，用雙手緊緊地抓住，感受著粗糙大手無法克制的顫抖。
「為什麼？」抬起頭，眼神是疑惑的，可是口氣卻是承載了她滿滿的怒氣。「為什麼會這樣？你做了些什麼事？」皺著的眉隨著她的頭左右轉著。
為了讓房間看起來好一些？是這樣的家事咒語嗎？一點也不值得啊。
「老毛病。」臉上的笑變得尷尬，下意識地用力好讓手別再繼續顫抖，不過顯然埃凡茲用錯方法，不只顫抖沒有消停，扎在神經上的刺痛變得比方才更甚，只皺了皺眉是他盡全力不讓痛苦攀上顏面的成果。
「多用了點力而已，等會就沒事了。」老實地向她坦承，邊想把手給抽回，無奈她捉得死緊，讓埃凡茲不敢用力，就怕這麼做會讓海蓮娜更加生氣。
她憐惜地把粗糙的大手貼到自己臉頰上，輕輕地蹭著。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責怪的口氣搭上的卻是在輕柔不過的動作，臉輕輕蹭著，小手則是貼著手背撫著。
有些不開心地睜開了眼，嚴正地開口：「如果是工作上需要那就算了，下次，不要再為我做這些多餘的事了，不然我就……我就不煮飯給你了！」
掌中的觸感是那麼柔軟，比自己還高了些的體溫溫柔的烘著手，他聽出海蓮娜話裡沒說的不捨和憐惜，雖然她的威脅是那麼強而有力，還異常致命（對埃凡茲來說是），男人只得唯唯諾諾的應聲好不敢造次。
答覆飄到海蓮娜耳際時，他的擁抱隨後而至，埃凡茲半伏下身，輕輕摟著她脖頸耳鬢廝磨，沒抽開的手托著頰溫柔撫過每一吋，又輕又柔就怕掌上的繭弄得她疼。
「謝謝妳。」自己也沒搞懂為了什麼向她道謝，也許是給他的關懷，也許是正在烤的晚餐，分不清的心意被裹上愛慕從他口裡說出。擁抱比過去都短了些，藍眸迎上盈滿不解的一汪碧水，大手順著手臂滑下握起她的小手，緩緩說出思慮許久的問題。
「海蓮娜。」輕喚對方的名，指尖繞過她的指間交纏，「我或許會參加這次的主管徵選。主管職位薪水會好一些，也許不會經常出差……這樣就能有更多時間留在英國陪妳。」男人頓了頓，藍眸歛下，似是做好什麼準備才又綻開望向海蓮娜「我想知道妳的想法，海蓮娜。」
「妳是我最重要，也最在乎的那個人。」
海蓮娜眨了眨眼，試圖消化埃凡茲的話語，然後綻出甜甜的笑容。
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她掙開交扣的手，然後墊起腳，讓雙臂在他的頸後交握。
「我很開心哦！不管是你願意留下來陪我，或是你願意先問問我。」眉角彎著，碧眸也笑成一彎新月。
她又用力地點點頭，強調著自己的喜悅，然後側頭靠進了埃凡茲的胸前。
「這樣很好，很好，只要你在我旁邊，平平安安的就很好。」細語微弱卻承載了滿滿的感情。
埋進海蓮娜那頭略略雜亂的褐髮間，邊嗅著她的髮香，邊細細嘗著她話裡滿載的情感，被扯開的雙手環著她，摟得緊緊地就怕這幸福從他懷裡溜走。
派皮那股濃郁香氣杵在埃凡茲早前站的位置，猶豫著該不該提醒兩人晚餐是時候上桌，卻被身後烤爐的響亮鈴聲一腳踹進房內，打了幾滾落到他腳邊，深深嗅著的髮香被混上誘人食指大動的奶油味，埃凡茲鬆開雙手往後站了些，兩人不約而同地相望。
「我來準備餐具吧。」口裡說著邊朝旁邊退了些，好讓今天的大廚準備上菜。
從埃凡茲的懷中被放開，海蓮娜稍稍理了理頭髮，對埃凡茲微微笑了一下，相信他的答應是真誠的，然後總算記得把悶熱的厚重外袍脫了下來。
抽出魔杖往廚房走去前，又回頭笑著看了一眼忙著佈置餐桌的他，暖意充斥著胸口，這才轉身忙了起來。
陳舊的烤爐已經關不住四溢的香氣，海蓮娜在離了一段距離的地方轉著魔杖，讓烤爐開啟時散出的熱氣恰到好處地暖了整間公寓，然後再讓烤盤輕巧滑到料理檯上。
海蓮娜有些懊惱，剛剛在超市的時候忘了多買些配料，而她也沒有打算去翻別人家的冰箱──雖然她懷疑就算翻了可能也找不到什麼東西，但這結果就是白色乾淨的盤子上就只有一團酥皮再外加一點點的綠。
也許下次可以多買一些放著吧，總有機會再來煮的，她想著，臉上又飄了點淡淡的紅暈，再揮了揮魔杖，威靈頓牛排好好地上了桌。
「好香啊。」埃凡茲深深吸了口盈滿屋內的香氣，濃郁奶油香偷偷藏著牛肉熟得剛好的秘密，挨在耳邊誘惑飢腸轆轆的他趕緊上桌嚐嚐。
潔白瓷盤上，烤得金黃的酥皮溫柔環在柔嫩菲力的腰際，牛肉切面是恰到好處的微微粉紅，入座的他望了她，海蓮娜微笑間又有些羞赧，輕輕點了點頭，埃凡茲這才抬起刀叉往盤中美味進攻。
望著盤中只餘下點點金黃碎片，手裡餐巾輕輕拭過嘴角，另手舉起魔杖轉了轉，遠方爐上的銅水壺連忙嗚嗚叫了起來，埃凡茲看來熟練的扭動手腕，餐具櫃裡頭倏地竄出兩只白色，將要撞上餐桌時又陡然慢下，輕輕落在兩人跟前──至於空下的餐廳早被埃凡茲整理妥當。
霎那間，房子像是活了替兩人泡上一壺茶，不過眨眼，方才落在海蓮娜桌前的骨瓷茶杯已被斟滿略深的琥珀，裊裊茶香悄悄接替餐後所剩不多的奶油香味。
「喝杯茶吧。」沒留給海蓮娜拒絕的餘地，他溫柔笑著。
其實並沒有滿意自己的料理，吃的當下她仍不忘在心中數著可以再改進的地方，但是看著埃凡茲吃得十分滿足，她是打自內心地開心著。
也沒有打算要拒絕滑到面前的茶。將垂了的髮絲勾到耳後，她笑了笑才端起茶杯。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開了口。
「對了，關於那個出差……」她暫停了一下想想怎麼開口才是。「我不太確定移送龍的部份會花上多少時間，不過我還是挑了幾個地方的資料出來。」她偏過頭想了想，還是轉身拿出了手機。雖然她絕對不敢說得上很會使用，但是至少把她請穆瑞爾幫她查的一些照片資料，透過小小的螢幕分享給埃凡茲看，這個還難不倒她──而她也承認這的確是比帶著一大堆羊皮紙跑來跑去方便多了。
「以前跟穆瑞爾也是走過幾次挪威，不過很多年沒去了。我想我們這次，應該可以用飛的？」她不太確定地偏過頭問了埃凡茲，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後，她才點點頭繼續說著。「那太好了，比起城市，我更喜歡壯闊的風景。」開心的笑容掛上了嘴角，就像心已經飛到遙遠的北歐去了。
「有一些應該比較近一些的，像是納柔依峽灣、斯坦達爾瀑布或是福爾格冰川。也有一些比較遠一點的，像是蓋朗厄爾峽灣──雖然好像不是對麻瓜開放的季節，不過我想我們過去應該不是問題？」她一邊滑著手機，將這些地方的照片挑出來給埃凡茲，一邊露出了有點頑皮的笑容。
「當然，這還是要看你最後的移送地點在哪裡？」小臉上浮現了一點點的困擾，「喔不，不要告訴我，我會跟著你飛。」她制止了埃凡茲的話，取代困擾表情的是她信任的微笑。
「但是有個地方我是真的很想去，那就是巨人之舌。」笑瞇的眼裡裝滿的是期盼，她將手機的畫轉到了地圖的部份，指出了景點的位置。「我真的很想去那邊看看。」
靜靜聽著海蓮娜她操作用手裡發光的小長方形，一一說著她想去的那些景點，大多是他熟悉的地名（畢竟他們總不能把龍往那兒塞。）不過也僅止於聽過，和在報告書上寫過幾次罷了。海蓮娜邊介紹著景點，邊讓他瞧瞧地名的背後是怎麼樣壯麗的景色。
至於海蓮娜調皮微笑他當然沒放過，也明白背後她沒說的，埃凡茲輕輕勾起嘴角，報以溫柔微笑，而她擔憂的移送事宜──
「挪威那決定派人過來接手，畢竟他們管制上出了漏洞──」當然是在埃凡茲極力要求下，對方才勉強應允這項苦差，至於交換條件就是埃凡茲得幫忙他們一個個巡查管制區「──所以我們直接去挪威就行了，不過行程得多幾個管制區。」他詭異地用力眨了眨眼，沒打算告訴海蓮娜背後緣由。
細小的颼颼聲溜過身旁，埃凡茲揮了揮杖子喚來他自己手抄來的地圖，羊皮紙驕傲地滑上兩人間的空白，他杖尖往上頭戳出幾個湛藍光點，尖端滑過讓點連成了線，光軌溫和地標出兩人未來旅行的詳盡路線，他扭過手腕，旅途的終點是她特別提出來的巨人之舌，此刻正閃著最奪目的星芒。
「往上看。」他柔聲說著，手裡魔杖先是繞了幾繞最後向上彈起，羊皮紙上每一筆一劃浮上空中掛在嶄新的天花板下，不知何時隱去的燭火，勉強成全埃凡茲想在屋裡畫出星空的奢望，男人趁著她仰頭讚嘆的小小空檔，離座來到她的身旁。
「路線怎麼樣？」坐上剛用變形咒拉寬的椅面，稍稍挨著海蓮娜，好讓低沉嗓音出了口就溜進被髮絲掩去的耳裡。
海蓮娜的確先是又意外又驚喜地讚嘆羊皮紙的地圖化作室內的一片星空，湛藍的光與銀藍的絲線連成海盜的故鄉，指引著兩人的方向。但是她的視線並未在那燦爛的星點上停留，而是滑到了身旁男人的右手上。
「手伸出來。」驚喜從她臉上褪去，她手心向上地向埃凡茲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伸出來給我看看。」同樣是不容拒絕，但卻沒有了方才埃凡茲遞紅茶來的那種溫柔，而是隱約透露出些許的怒氣與擔憂。
默默將手放了上去，顫抖遠比方才是小了點──可還沒到能讓人忽視的程度。
「沒事的。」埃凡茲溫柔說著，就怕海蓮娜見到自己這副模樣又氣了起來，五指緩緩滑過指間，扣上她小小手背，輕微地顫抖在她手裡漸漸平靜，直至沉沉睡去。
「妳瞧，握著妳的手就沒事了。」他沒放過手上偶然出現的巧合，輕輕安撫她膨起的怒意，薄唇在他輕輕轉過頭後，被印上海蓮娜柔嫩頰側。
再多想生的氣都隨著頰上的輕吻與還是開始微微泛紅的臉而散去了。
「你、你喔……」有點氣急敗壞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發脾氣地噘起嘴，偏過頭讓視線回到屋內的星空，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光點的連線間辨識出他為他們倆規劃的路線。
藍線像是在星光組成的冰上跳著獨舞，滑出一道又一道的刻痕，轉個圈再往上又往下，最後停在那個最閃亮的星點上。
她眨眨眼，緩緩往身旁的人靠去，然後有點不甘願地承認地說著：「真的好美……」
「妳喜歡就好了。」男人嗓音自她髮絲間投出，她望著星空，可埃凡茲卻把自己埋進海蓮娜身側，深深嗅著他現在最迷戀的淡香。
「旅行想帶些什麼嗎？」總算從她髮間把自己拉了出來，又湊上她耳際的唇似是囁嚅的細語，她的香氣把埃凡茲薰得有些暈呼呼的，神智朦朧地挨著懷裡美人。
畢竟埃凡茲出遠門大多只帶著最簡便的行李，他可沒時間慢悠悠佈置營地，有時甚至剛架起帳篷又得趕著拆掉，才好追上老定不下心的龍。想著海蓮娜或許會想多帶些什麼，沒走遠的理智才多問了句。
當然，埃凡茲只想帶著海蓮娜就是了。
被耳邊的氣息醺得也有些暈，她盡力維持神智以回答他的問句。
「我可沒有移送過龍……」茫茫然地回答著，想要抓回來的神智總會因為耳邊的氣息又被吹得迷了路。「我也不知道還要帶些什麼？掃帚？提燈？厚點的衣服？」她想著二月的北方，應該還是滿冷的吧？
「但是好像大部份的東西帳蓬裡都有了。有什麼是我需要特別帶的嗎？」海蓮娜並不是什麼溫室裡的花朵，而熱愛旅行的她也不對這樣的旅程太陌生，只是，當然，第一次和貨真價實的龍扯上關係，可不是什麼小事。
「帶上我啊。」情商像是開竅似地陡然拔高，埃凡茲喃喃說著他平時壓根想不出來的甜言蜜語，稍稍翻過身吻上海蓮娜忘了闔起的朱唇，僅有輕柔的碰觸，少了他總會下意識溜過唇瓣的滑膩。
「明天還要上班呢。」依依不捨地從她身邊退開了些，眼裡除了不捨還有不願，他多希望海蓮娜能留下來和他一起迎接明早朝陽──不過之後再說吧，埃凡茲壓了壓他的慾望，依舊牽著手起了身，又說了句「我送妳回去吧。」或許海蓮娜會想留下來？他想著不切實際的奢望，藍眸默默望向她那雙碧色。
被偷了個吻，卻沒有漏掉那句『帶上我啊』，海蓮娜跟著起身以後卻站定不動。
「載我。」她輕聲說道，低垂著頭。
埃凡茲有些困惑，不太理解海蓮娜指的是什麼意思。而海蓮娜大概也知道男人沒有跟上，於是緩緩抬起頭，有些彆扭又帶著一點撒嬌地重複了自己剛剛的話。
「載我回家，用掃帚，像我們第一次出去那樣。」還不太習慣的撒嬌讓她又紅了臉。
男人愣了愣，想起相遇那天，他唇邊開心地笑了起來。
「好。」放開兩人緊握的手，捉起袖裡魔杖流暢轉圈，掃帚不知怎地像是憑空出現在他虛握手裡，畫起圈的杖尖沒有停下，鑲在牆上的方窗陡然拉長變寬，變得幾乎和一扇門沒兩樣。
埃凡茲推開那扇曾經是窗的玻璃門，跨上掃帚往外一蹬，輕快地繞了圈回到那窗的旁邊「上來吧。」伸出手好讓海蓮娜搭著自己跨上餘下不多的掃帚柄，座位大得非要兩人湊在一塊才能剛剛好地不把對方給擠下掃帚。
腰上被環過的微微擠壓感偷偷告訴埃凡茲她已經就座，他高舉魔杖先是把那門變回克盡職守的窗，接著飛快在自己和她頭頂上輕敲了敲，像被倒了桶冰水的糟糕感覺在寒夜裡又被放大，不過沒辦法，誰叫兩人打算乘著掃帚飛過大半個倫敦。
新的掃帚比之前那隻老舊的大掃帚要小上不少，除了緊貼著男人的背以外海蓮娜也沒有其他選擇。雙手緊緊環著，而埋在男人厚實的背上的臉偷偷地笑得開懷。
兩人緊貼的體溫逼退了咒語與夜風造成的寒冷，無暇去欣賞在腳下飛逝的倫敦夜景，緊貼著背的臉頰時不時地輕輕蹭著，笑容在兩個人的臉上都越拉越大。
只屬於二人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即使埃凡茲已經是悄悄放低了飛行速度，海蓮娜住處的大樓已近在眼前。旋了一圈緩緩降落在頂樓，海蓮娜搭著埃凡茲不怎麼捨得她離開的肩下了掃帚。
「明天見。」她在男人的臉上輕輕留下了一個吻。
「明天見。」同樣在她頰側回吻，不捨地牽起近在咫尺的小手輕輕揉著，似是挽留，又像在道別前再多感受一會她的溫度。
夠了，埃凡茲，明天可還要上班呢。
整晚奮力對抗慾望的理智正打著呵欠，睡眼惺忪地說道，男人終究是抽開了手，握回映著月芒的掃帚柄。
「先回去了。」扯出最後一抹微笑，腳下輕輕蹬地拔空而起，應該輕快的旋身多了幾分遲滯，加速前朝那樓頂瞥了最後一眼，好確定海蓮娜安全地走進大樓裏頭──儘管這舉動多餘的可以。
指節自通透的玻璃杯邊抽開，所剩不多的琥珀色是他餐後都會來上一杯的紅茶，餐巾輕輕拭過沾上茶液嘴角，心滿意足的男人開口問了問對坐愛人。
「還合口味嗎？」今日午餐輪到埃凡茲選餐廳了，口袋名單上這間雖不是名列前茅，倒也不失水準──至少埃凡茲這麼認為，有些忐忑地等待海蓮娜清脆嗓音的答覆。
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海蓮娜偏著頭像是分心想著什麼其他的事，手指無意識地捲著髮尾玩。
她在想的不外是今天的晚餐要準備些什麼，還有──今天又要用些什麼理由在送完加班時間的晚餐以後離開埃凡茲的辦公室。
當然她還是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她自問也沒有因為之前的意外事件而減少半分對埃凡茲的愛戀──不如說還更增長了些，她只是，噢好吧她承認她就是怕，她就是怕男人又在辦公室失控，梅林啊那可是隨時有可能會有人進來的辦公室！上次已經不小心被亞歷山大抓到小辮子了，她可一點也不想再被其他人撞到。
埃凡茲的確是不怎麼懂女人心，可海蓮娜每個舉動間細微變化，他全看在眼裡。察覺有那麼一絲不對勁，又猜不出是哪件事把專屬於他的注意力給搶走，他只得有些氣餒的問「怎麼了？」
他想起最近她的不一樣，特地帶來晚餐卻總是淺聊幾句轉身就走，而拿來搪塞的理由每每都讓他不好出聲挽留，只好自己默默吃著海蓮娜特意為自己準備的美味。而說到晚餐──埃凡茲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失控夜晚，心底那股想追根究柢，海蓮娜發生什麼事的衝動轉眼消停，畢竟原因可是在自己身上，邊擔心著她等等回答，邊想著該用什麼方法賠罪。
「嗯？」注意力被喚了回來，海蓮娜眨了眨眼把頭轉了回來，給埃凡茲一個甜甜的微笑。
「沒有啊，我在想今天晚上要做什麼比較好而已。」她笑著回答，「想說等下要不要順便繞去買點菜再回去，要陪我一起去嗎？」
歪著頭想了想，「不過我也還想不到晚上要做什麼呢，你有什麼想法嗎？」連串的問題的確有部份是她真的正在想的晚餐問題，但也悄悄地掩過了她腦中的其他困擾。
她笑起來真美。
埃凡茲心底暗自讚道也沒忘了答覆。「當然。」說得堅定，堅定地就算她說打算環遊世界，埃凡茲的答案也不會有一絲改變，他報以和煦微笑，修長指節溜過手裡玻璃杯上頭晶瑩，默默待她享用完最後一口餐點，才要飲下杯裡最後那半口紅茶。
而緊跟在後的問題倒讓埃凡茲想了會，不經意地抬手靠上下頷，輕輕摩娑剛冒出的細密鬍渣，想著筆記本裡沒打勾的待辦。
「我想到斜角巷買些旅行用品。」緩緩道出他的答案，儘管他過去野營時大部分東西都還能湊合著用，比如老會失控的攜帶型大釜，就算他再怎麼小心控制火侯，它總能把釜裡食材給硬生生燒成坨軟爛糨糊，對此埃凡茲徹底忽略自己廚藝的影響，將所有過錯全推到大釜上頭。
還有太多太多不適合放在海蓮娜眼前的東西了，數也數不過來的殘次品埃凡茲也懶得一個個整理，趁著機會買套新的吧，他想。
「旅行用品？」海蓮娜困惑地看著埃凡茲，「可是如果只是午休時間……不會太趕嗎？這樣也沒辦法好好挑吧？」應該是為了之後去北歐做準備吧，她猜想著，一邊盤算起自己的旅行用品……唔，應該都還算夠用吧？
她眨了眨眼，才想到還有另一種可能。「還是說……加班結束了？今天可以不用再加班了？」想到總算也許可以一起慢慢地吃頓晚餐，她笑得更開心了。「那我們可以晚上討論一下行程，然後再看看還要再買些什麼？」
開心地將最後一口午餐滿足地放進嘴裡。
「妳說對了。」明確的點了點頭，那條龍移轉的一切事宜總算上下都打點好，雖然這下子暫時沒機會嘗到海蓮娜的手藝，不過能一起好好吃頓晚餐，甚至有機會獨佔她整晚，埃凡茲還是能接受這項交換的。
「沒問題，那麼晚餐由妳來選？」埃凡茲偶爾還是想嘗嘗海蓮娜口中的美味，見著她收拾完午餐，等待已久的大手一把捉起所剩不多的紅茶緩緩飲盡，趁著海蓮娜沒反應過來將帳單塞進懷裡，俐落起身走到她的身側，伸手好讓她搭著自己起身。
埃凡茲很清楚海蓮娜就算沒有他這麼做，一樣能好端端地站起來，可他就想捉緊每個能牽上她手的機會，再短再少都無所謂。
「好啊。」笑了笑，推開椅子搭上埃凡茲的手臂起身。緊緊挽著男人的手臂，十指交握。
在下班時間到之前，海蓮娜便已經在中庭等著。當埃凡茲匆匆趕到以後，兩人相視一笑，便又在中庭男巫訝異的眼光之下挽著手踏出了魔法部。
「還有點早？先去買點東西再吃晚餐？」海蓮娜問著身旁的男人。雖然二月已經稍微回暖了些，然而即使不用刺骨的寒風，兩人的身影仍然緊緊相依。
「那走吧。」輕輕拉著她的手，腳步緩的剛好能配上她的步伐，走進正拉上夜幕的斜角巷。
早打點好位置的他沒特意多繞上幾步，兩人停在漆著碧綠的木門前，滿是歷史痕跡卻被店主保養的不怎麼顯舊，男人輕握上銅質門把緩緩推開，被拉長的咿呀聲充當門鈴，不怎麼情願地提醒店主人有顧客上門，該做生意啦。
「波羅波旅行專家在此竭誠歡迎您的到來，今天想買些什麼，我親愛的客人？」出聲的男人蓄了把大山羊鬍，滿臉風霜卻不損他雙眸裡閃耀的神采，當老店主見過兩人，饒富趣味地捻起他高高翹著的鬍尖。
「讓我猜猜，一套新的爐子和大釜，或許你還想買頂帳篷？」埃凡茲聽著店主人精確過分的猜測，皺眉懷疑起對方是不是用了破心咒，有些狐疑的輕點了點頭，開口補充道「帳篷有單人加大的款式嗎？」
好吧，埃凡茲真正想問的是雙人款，不過海蓮娜就站在身側，這話他可問不出口，誰讓他前幾天就像禽獸一樣呢。
「內帳就不用了，」沒有放開挽住的手，海蓮娜搖了搖她那蓬鬆的馬尾，很自然地把話接了下去。「但是能夠保暖加溫，附上麻瓜驅逐咒的外帳這邊有嗎？」
「另外爐子最好也是能夠在高山和冰地上也能自動起火的款式，有哪些可以選擇呢？」
熟稔而條理分明地向大山羊鬍店長提出要求。
「哦哦，這位小姐很懂喔！」店主眼睛亮了些，會來他這裡找東西的向來都是旅行常客，他的確一開始是以為小姐只是旁邊的男人帶進來的，不過這談話內容倒是讓他稍微挑了挑眉。「當然！只要是旅行會用到的東西，波羅波什麼都有！」隨著話語聲，外帳的型錄與爐子的型錄滑到了三人之間的桌上。
趁著店主準備的空檔，海蓮娜輕輕拉了拉埃凡茲的袖，附上他耳邊輕聲解釋著。「帳篷我家的應該夠大，用我的就好了，不用再另外花錢了。」
沉默地點了點頭，埃凡茲先是看起商品目錄，正準備好好研究什麼是自動起火爐，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兩個人，一頂帳篷？
視線沒離開型錄，腦子裡想的卻全是該怎麼開口談論兩人一帳的話題，埃凡茲得承認他的確是開心的，和海蓮娜一塊生活整整兩周，怎麼能不讓他的心情飛上天呢？可他擔心自己又像那晚一樣失控，尋思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慾望，想得走神，連目錄都被翻到封底了埃凡茲仍舊看似專心的端詳破了皮的封面。
「……生？」
「先生？」
「是？」甫一抬頭，波羅波單挑起的眉滿是困惑，老男人正說著著爐子有些什麼特點，埃凡茲卻像個石雕似的一動也不動，死死盯著破爛封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埃凡茲？」海蓮娜也跟著抬起頭看著剛剛被店長喚了好幾聲卻沒有反應的男人，手還放在外帳的型錄上挑著，卻被兩人的對談打亂的思緒。
很少看見埃凡茲像這樣失神的狀態，她有點困惑又有點擔心地望著他。
波羅波倒是看出來男人的心思不知道去哪裡了，輕嘆了一口氣，打算重頭開始說明爐子的特點──也許這一次他應該對著小姐說明就好？轉念一想，波羅波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還是……兩位需要先討論一下？我先招待其他客人，不打擾你們了。」有些花俏地行了個禮轉身接待其他客人，多年經營店面的經驗讓他直覺大概兩個人可能需要討論些什麼，微笑地又捻了捻他的大山羊鬍，把空間留給兩個人。
「抱歉。」道歉追著店長遠去的背影，視線倒是確認老男人真的走遠後，讓他藍眸望回身邊的她，不怎麼肯定地把他尋思已久的問題放到兩人之間。
「我想，帳篷多帶一頂也許會比較好。」有些艱難的開口，埃凡茲眼眸低垂，想接著說出他對自己的擔憂卻找不到措辭，漸漸紅透的耳垂，和他強作鎮定的臉色一比之下變得太過突兀，讓人不注意都難。
噢天，我該怎麼和她說？腦子裡和戀愛有關的資料，沒有任何一項和眼下情況雷同，埃凡茲敢發誓這道題絕對比他過去任何一項有關龍的研究還難上幾十幾百倍。
「為什麼？」海蓮娜偏過頭，滿臉的疑惑不解看向埃凡茲。「多帶一頂不是很麻煩嗎？我跟穆瑞爾出門的時候也是用我的帳蓬就夠─……」她的話講到一半就斷掉了，然後臉也馬上就燒起來。
海蓮娜馬上低下了炸紅的雙頰，想起埃凡茲大概之前住的帳蓬都是一個人住的簡單型式，所以是不是以為一個帳蓬就只能有單一的空間？不過海蓮娜家的帳蓬向來都是純正的魔法帳蓬，即使是一個簡單的雙人帳那也是有兩間獨立房間附帶客廳的公寓配置──甚至可以說可能還比埃凡茲那間老舊公寓還大上一些。
「那、那個，我、我的帳蓬裡面是有兩間房間的……我、我想應該可以吧？」後面的話聲越來越小。「我、我會住平常讓穆瑞爾睡的那間……」
耳垂間那抹酡紅是淡了些，好吧，兩間房是好了那麼點，大概會在他想闖進去前，她緊鎖的房門來得及把理智喚回來。
「嗯。」從她耳邊退開，男人緩緩地點了點頭，埃凡茲搞不清臉上滾燙是怎麼回事，換個話題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逛逛吧？看來波羅波先生還在招呼別的客人。」問著，埃凡茲決定放縱自己逐漸膨脹的佔有欲。至少現在，他想和海蓮娜再獨處一會，另一方面是不想讓紅著臉、可愛透頂的她被其他人瞧見。
「啊……好。」她低頭點著，也不是很想抬起紅透的臉。手還放在型錄上，試圖正常地討論每一個的優缺點。
「畢竟北方的冬天結束得晚，我覺得保暖還是很重要的。」最後她下了這樣的結論。經過一串的討論，臉色總算稍稍恢復了些，她才抬起頭。
然後這才發現他的神情相當不對勁，她有點擔憂地靠近了些，小手抬起往他額上碰去，「怎麼了？臉色不太好？還是我們要等一下再回來買？」
「沒事。」淡淡笑著，埃凡茲沒放開也不想放開牽緊的手，另手輕輕捉起她放到額上小手，像是又喝了吐真劑似的，將心裡所想全盤托出。
「很開心終於有時間和妳獨處。」將她小手輕輕牽了下來，輪到埃凡茲往她額間似啄般的輕吻，當他向後退開見到她面上朱唇，心底衝動又被點上火苗，礙於兩人還在店內，甚至波羅波先生說不定還看著呢，他只得抿了抿唇忍痛放棄。
剛剛撫上他額的那手掙扎著逃離了緊握的大掌，隨著剛退燒不久又蓄勢待發的頰，她用腳跟輕輕踩了一下男人的腳。
「別亂來，還在人家店裡呢！」她撇過頭輕輕嗔道，手回到了櫃臺面上，敲了敲還攤開的型錄。
「先把東西買完，其他再說啦。」試圖把兩人的注意力引回去，她可不想又讓臉再燒起來。
「……好。」皺緊了眉，第一次從海蓮娜那頭碰了釘子。至於腳上被她輕輕踩了下，就能換一個當眾吻上她的機會，埃凡茲還覺得自己佔了便宜呢。
而在接下來和波羅波先生的推銷和讓利間，兩人成功地用埃凡茲自認實惠的價錢買了全自動點火爐（「我對今晚的威靈頓牛排發誓，任何地形和氣候它都能點起火來，保證不出任何一點紕漏。」店主人煞有介事的宣誓，儘管發誓的對象不怎麼正經。）和一頂附了麻瓜驅逐咒的樸素外帳（埃凡茲老認為自己親自施咒，肯定會比這外帳上頭的符咒效果還更好些。）
以及最後一小瓶迷霧粉（據說灑在營地附近，再等上幾分鐘，就會有伸手不見五指的乳白色濃霧籠罩四周，就算十隻挪威脊背龍對著它猛搧翅膀，它依舊能好端端地掩藏躲在霧氣深處的秘密。）他說服海蓮娜的理由是，未來他出差時或許會需要躲在龍巢附近而不被發現。
儘管埃凡茲並不單單只是為了，他用幾個符咒就能把自己藏得無蹤無影的淺薄理由。
踏出了店門，迎面而來的夜風還是有些涼意。海蓮娜稍微瑟縮了一下，一邊往埃凡茲靠近，一邊抬頭問著男人。
「不如晚餐吃個威靈頓牛排？」她問著。本來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既然剛剛店長提到，不如他們也來挑間有威靈頓牛排的餐廳。
印象中的威靈頓牛排，她覺得麻瓜世界的比斜角巷裡的好吃多了。在腦海中整理著候選地點，大致上鎖定了幾間。
「我想，出了斜角巷有幾間不錯的選擇，你說呢？」她眨了眨眼問道。
……又或者還有另一個選擇？海蓮娜垂下頭，低聲開了口。
「如……如果……不怕我動作慢的話，我……也會做……，我們可……可以先去買食材，然…然後……。」後半段她實在說不下去，頰上的火早就燒到耳際去了。
驚訝在埃凡茲面上就像煙火似的轉眼即逝，壓下心裡鼓起的悸動強作鎮定，隱約顫抖的語氣說著「我們走吧。」
拉了拉懷裡的她，腳步一轉，往外頭的麻瓜街上走去，麻瓜料理還是到麻瓜那兒買材料吧，理智只思索到此就斷了音訊，他讓海蓮娜領著自己一樣樣買齊每樣所需材料，手裡越來越沉的食材，也在他悄悄施法下變得比棉花還要輕，甚至得小心別讓夜風把走過幾個街區的成果給吹走。
「海……」埃凡茲原想開口問問海蓮娜待會該去哪裡料理晚餐，心底衝動地掩上他張開的嘴，焦急舉起手搖了搖藏在袖裡的杖，不過轉眼，視野已被艷紫搭著金色勾邊完全占滿，正想好好看清這龐大色塊的真面目，耳邊已傳來車掌的招呼聲「今天上哪去，兩位？」
帶上在身邊的她，埃凡茲拋了串他在下班後總會念上遍的地址，也不管熟悉的車掌在兩人從眼前經過時那刻意壓低的驚呼，讓海蓮娜先坐進靠窗的位子，這才順了順長袍坐到她身側。
搖搖晃晃的騎士公車在倫敦的街頭橫衝直撞，壓下心裡的緊張與不安，刻意讓身體隨著公車而晃來晃去，讓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晃模糊些，然後被晃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倒在旁邊那人的懷裡。
「我……」本來想分享一些關於騎士公車的回憶來沖淡兩人之間有點尷尬的氣氛，結果說出口的卻不是那樣。
「我……我……只是還需要再多一點點時間習慣……。」沒頭沒尾的話語非常低聲，別說擔心埃凡茲聽不聽得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車掌那聲『到了！』打斷一切，把還沒整理好心情的兩個人給趕了下車。
埃凡茲總是盡力捕捉她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可這次不著頭尾，更僅有隻字片語還湊不成句，怎麼想都猜不出海蓮娜想和他說的，只得摟了摟她的肩權當自己無聲的回應。
被丟下車的兩人走過幾條街，拐了三個彎走上樓梯，昏黃燈光下埃凡茲站在上了鎖的門前，食指輕輕撫過門板，走過的路徑似是符號又像幅抽象畫，門板裡頭隱隱傳出有什麼東西正隨著他指尖碰觸跟著啟動，藉著手裡動作的掩飾他輕啟薄唇喃喃念著無聲的咒，下秒大門應聲開啟，老房子那股淡淡霉味和著他生活的氣息悄悄溜出門外。
「摁……讓我整理一下。」顯然埃凡茲平時根本沒做好隨時會有訪客前來的準備──這倒怪不得他，除了魔法部裏頭記著員工資料的檔案櫃，埃凡茲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他住在哪個破舊街區裏頭的老公寓。
先走進房的埃凡茲念著他僅知的家事咒語，盡可能快又別把東西搞砸的整理起房子，可手腕並不怎麼配合他的需求，僵硬轉動只讓房裡頭的擺設好上那麼一些──大概就是掛在牆上的畫變得沒那麼歪罷了。
「抱歉。」看著變化微乎其微的擺設，埃凡茲有些氣餒地轉過身望著她，有這麼點尷尬的替亂七八糟的房間向海蓮娜道歉。
手上還抓著剛剛購物的袋子們，對著埃凡茲的道歉歪頭笑了笑。
以一種訪客第一次踏進這間公寓的方式，在走進敞開的門之前，對著裡面的人還有老舊地公寓半開玩笑地開口道：「打擾了！」
這次她總算得以稍微好好地仔細觀察了下。公寓雖然處處都是帶著老舊的氣息──這一點也沒有讓她感到意外──，但仍算得上整齊乾淨。她張望了一下，視線從泛了黃的壁紙滑過復古的條紋沙發，最後停留在老式的爐具上。
海蓮娜抬頭對埃凡茲笑了笑，提著那些並不重的食材袋子，往料理區走去，開始準備食材。
過去每隔幾周就會重新在廚房燃起烽火的埃凡茲默默決定，他最好離廚房遠點──但海蓮娜在那裡呢，莫名陷入他人搞不懂的糾結裡頭，搞得他眉頭皺了起來，最後是對她的愛戀戰勝踏進廚房的恐懼，男人緩緩移動到廚房門口，向衛兵般杵著惹人注目。
他的廚藝幾乎和他對麻瓜研究的天分一樣悽慘，也許海蓮娜的廚藝並不算突出的好，但在埃凡茲眼裡已經和神乎其技沒兩樣，獨眼男人心裡暗自讚嘆著愛人俐落處理食材的手藝，邊期待著稍後的晚餐會有多美好。
說到晚餐，或許該準備一下了，他想。
留戀地再瞥了眼海蓮娜忙碌身影，埃凡茲這才轉過身，勉強著自己不怎麼靈活的手腕，想盡辦法讓屋子裡的氣氛別那麼像畫作裡會出現的老房子，杖尖所指之處隨著淡藍光跡變得煥然一新，壁紙不再斑駁，胡桃木製的餐桌和高腳椅也被刷上層清漆，映著吊燈微黃光芒。
當埃凡茲轉過身的時候，海蓮娜悄悄地鬆了口氣。
威靈頓牛排的確不是道簡單的料理，她開始有點後悔今天什麼別的不挑，偏偏要挑一道很考驗專注力的主菜──而且還在她一點也不熟悉的地方、用著她一點也不熟悉的工具們。
就更別說那道直直盯著她的視線了。
魔杖繼續輕輕揮著，但是控制的力道比先前有力多了。指揮著剁蘑菇的菜刀和煎鍋上散著香氣的牛排，她一邊在腦海中回想著食譜上的步驟，一邊透過魔法將能夠被壓縮的步驟都盡可能地加速。
倒是那個有點老舊的烤爐著實讓海蓮娜困擾了一下子。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這樣傳統的烤爐了。好在最後還是成功啟動，讓兩條被蛋汁刷過的金黃色酥皮牛排卷得以開始最後的收尾工作。
她這才拍了拍多少有沾上些碎屑的外袍，猛地想到自己居然連外袍都沒有脫就直接進了廚房，看來自己真的太緊張了。
「再等牛排烤個二十分鐘就……」最後的好字沒有來得及出口，海蓮娜有點詫異地看著雖然不到奐然一新，但肯定是比她剛踏進來的時候好多了的公寓。
家事咒語要的大多不是多高強的法力，而是精緻細微的操作，這偏偏是埃凡茲最不拿手的那塊，誰讓他手腕這麼不靈活呢，至於強逼自己施咒的結果就是右手不住地抽痛，外加失調似地顫抖。
「我想應該好一點了。」將手悄悄背到身後，埃凡茲溫和的笑容對上剛走出廚房的她，手上這點疼和海蓮娜在廚房烹飪的辛勞比起來根本不足掛齒，左手拉開身側的高腳椅，朝她說道：「請坐吧。」
「其實……有你在就很好了……」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地說著。是的，公寓的確老舊的，的確對於她所習慣的來說是太老舊了些，但這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
「那個……牛排還要等一下子才會好……」前面那句讓她羞紅臉的話，讓她也沒有注意到埃凡茲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她只是繼續低著頭小聲說著，手搭上桌子，滑進被拉開的高腳椅，兩人間略略升高的溫度讓她拉了拉外袍的領口，混亂得又忘了早該把那件屬於冬日夜晚的厚重外袍脫下。
「慢慢來吧。」埃凡茲笑著的臉和他紅透的耳垂毫不掩飾地說著他既有些難為情，卻又開心的緊，大手輕輕搭上她和自己相比窄了許多的肩，緩緩替她脫下稍嫌厚重的黑袍。
一心想著海蓮娜剛從燠熱廚房裡頭走出來，或許身上披著的袍會讓她感到不快，卻忘記自己該好好藏起的右手此刻正暴露在她眼下，還不怎麼俐落地按在肩上，驚覺不對的埃凡茲，努力試著不讓指尖用顫抖告訴她自己出了點小狀況，至於成效如何，他也只能祈禱她這時別太敏銳。
搭上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對勁。
海蓮娜輕輕蹙了下眉，先前的羞怯退了去。視線轉向自己的左肩。即使在埃凡茲極力控制之下，指尖仍以肉眼可見的幅度輕顫著。
她伸手一把抓住，沒有讓他來得及把手縮回去之前，用雙手緊緊地抓住，感受著粗糙大手無法克制的顫抖。
「為什麼？」抬起頭，眼神是疑惑的，可是口氣卻是承載了她滿滿的怒氣。「為什麼會這樣？你做了些什麼事？」皺著的眉隨著她的頭左右轉著。
為了讓房間看起來好一些？是這樣的家事咒語嗎？一點也不值得啊。
「老毛病。」臉上的笑變得尷尬，下意識地用力好讓手別再繼續顫抖，不過顯然埃凡茲用錯方法，不只顫抖沒有消停，扎在神經上的刺痛變得比方才更甚，只皺了皺眉是他盡全力不讓痛苦攀上顏面的成果。
「多用了點力而已，等會就沒事了。」老實地向她坦承，邊想把手給抽回，無奈她捉得死緊，讓埃凡茲不敢用力，就怕這麼做會讓海蓮娜更加生氣。
她憐惜地把粗糙的大手貼到自己臉頰上，輕輕地蹭著。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責怪的口氣搭上的卻是在輕柔不過的動作，臉輕輕蹭著，小手則是貼著手背撫著。
有些不開心地睜開了眼，嚴正地開口：「如果是工作上需要那就算了，下次，不要再為我做這些多餘的事了，不然我就……我就不煮飯給你了！」
掌中的觸感是那麼柔軟，比自己還高了些的體溫溫柔的烘著手，他聽出海蓮娜話裡沒說的不捨和憐惜，雖然她的威脅是那麼強而有力，還異常致命（對埃凡茲來說是），男人只得唯唯諾諾的應聲好不敢造次。
答覆飄到海蓮娜耳際時，他的擁抱隨後而至，埃凡茲半伏下身，輕輕摟著她脖頸耳鬢廝磨，沒抽開的手托著頰溫柔撫過每一吋，又輕又柔就怕掌上的繭弄得她疼。
「謝謝妳。」自己也沒搞懂為了什麼向她道謝，也許是給他的關懷，也許是正在烤的晚餐，分不清的心意被裹上愛慕從他口裡說出。擁抱比過去都短了些，藍眸迎上盈滿不解的一汪碧水，大手順著手臂滑下握起她的小手，緩緩說出思慮許久的問題。
「海蓮娜。」輕喚對方的名，指尖繞過她的指間交纏，「我或許會參加這次的主管徵選。主管職位薪水會好一些，也許不會經常出差……這樣就能有更多時間留在英國陪妳。」男人頓了頓，藍眸歛下，似是做好什麼準備才又綻開望向海蓮娜「我想知道妳的想法，海蓮娜。」
「妳是我最重要，也最在乎的那個人。」
海蓮娜眨了眨眼，試圖消化埃凡茲的話語，然後綻出甜甜的笑容。
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她掙開交扣的手，然後墊起腳，讓雙臂在他的頸後交握。
「我很開心哦！不管是你願意留下來陪我，或是你願意先問問我。」眉角彎著，碧眸也笑成一彎新月。
她又用力地點點頭，強調著自己的喜悅，然後側頭靠進了埃凡茲的胸前。
「這樣很好，很好，只要你在我旁邊，平平安安的就很好。」細語微弱卻承載了滿滿的感情。
埋進海蓮娜那頭略略雜亂的褐髮間，邊嗅著她的髮香，邊細細嘗著她話裡滿載的情感，被扯開的雙手環著她，摟得緊緊地就怕這幸福從他懷裡溜走。
派皮那股濃郁香氣杵在埃凡茲早前站的位置，猶豫著該不該提醒兩人晚餐是時候上桌，卻被身後烤爐的響亮鈴聲一腳踹進房內，打了幾滾落到他腳邊，深深嗅著的髮香被混上誘人食指大動的奶油味，埃凡茲鬆開雙手往後站了些，兩人不約而同地相望。
「我來準備餐具吧。」口裡說著邊朝旁邊退了些，好讓今天的大廚準備上菜。
從埃凡茲的懷中被放開，海蓮娜稍稍理了理頭髮，對埃凡茲微微笑了一下，相信他的答應是真誠的，然後總算記得把悶熱的厚重外袍脫了下來。
抽出魔杖往廚房走去前，又回頭笑著看了一眼忙著佈置餐桌的他，暖意充斥著胸口，這才轉身忙了起來。
陳舊的烤爐已經關不住四溢的香氣，海蓮娜在離了一段距離的地方轉著魔杖，讓烤爐開啟時散出的熱氣恰到好處地暖了整間公寓，然後再讓烤盤輕巧滑到料理檯上。
海蓮娜有些懊惱，剛剛在超市的時候忘了多買些配料，而她也沒有打算去翻別人家的冰箱──雖然她懷疑就算翻了可能也找不到什麼東西，但這結果就是白色乾淨的盤子上就只有一團酥皮再外加一點點的綠。
也許下次可以多買一些放著吧，總有機會再來煮的，她想著，臉上又飄了點淡淡的紅暈，再揮了揮魔杖，威靈頓牛排好好地上了桌。
「好香啊。」埃凡茲深深吸了口盈滿屋內的香氣，濃郁奶油香偷偷藏著牛肉熟得剛好的秘密，挨在耳邊誘惑飢腸轆轆的他趕緊上桌嚐嚐。
潔白瓷盤上，烤得金黃的酥皮溫柔環在柔嫩菲力的腰際，牛肉切面是恰到好處的微微粉紅，入座的他望了她，海蓮娜微笑間又有些羞赧，輕輕點了點頭，埃凡茲這才抬起刀叉往盤中美味進攻。
望著盤中只餘下點點金黃碎片，手裡餐巾輕輕拭過嘴角，另手舉起魔杖轉了轉，遠方爐上的銅水壺連忙嗚嗚叫了起來，埃凡茲看來熟練的扭動手腕，餐具櫃裡頭倏地竄出兩只白色，將要撞上餐桌時又陡然慢下，輕輕落在兩人跟前──至於空下的餐廳早被埃凡茲整理妥當。
霎那間，房子像是活了替兩人泡上一壺茶，不過眨眼，方才落在海蓮娜桌前的骨瓷茶杯已被斟滿略深的琥珀，裊裊茶香悄悄接替餐後所剩不多的奶油香味。
「喝杯茶吧。」沒留給海蓮娜拒絕的餘地，他溫柔笑著。
其實並沒有滿意自己的料理，吃的當下她仍不忘在心中數著可以再改進的地方，但是看著埃凡茲吃得十分滿足，她是打自內心地開心著。
也沒有打算要拒絕滑到面前的茶。將垂了的髮絲勾到耳後，她笑了笑才端起茶杯。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開了口。
「對了，關於那個出差……」她暫停了一下想想怎麼開口才是。「我不太確定移送龍的部份會花上多少時間，不過我還是挑了幾個地方的資料出來。」她偏過頭想了想，還是轉身拿出了手機。雖然她絕對不敢說得上很會使用，但是至少把她請穆瑞爾幫她查的一些照片資料，透過小小的螢幕分享給埃凡茲看，這個還難不倒她──而她也承認這的確是比帶著一大堆羊皮紙跑來跑去方便多了。
「以前跟穆瑞爾也是走過幾次挪威，不過很多年沒去了。我想我們這次，應該可以用飛的？」她不太確定地偏過頭問了埃凡茲，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後，她才點點頭繼續說著。「那太好了，比起城市，我更喜歡壯闊的風景。」開心的笑容掛上了嘴角，就像心已經飛到遙遠的北歐去了。
「有一些應該比較近一些的，像是納柔依峽灣、斯坦達爾瀑布或是福爾格冰川。也有一些比較遠一點的，像是蓋朗厄爾峽灣──雖然好像不是對麻瓜開放的季節，不過我想我們過去應該不是問題？」她一邊滑著手機，將這些地方的照片挑出來給埃凡茲，一邊露出了有點頑皮的笑容。
「當然，這還是要看你最後的移送地點在哪裡？」小臉上浮現了一點點的困擾，「喔不，不要告訴我，我會跟著你飛。」她制止了埃凡茲的話，取代困擾表情的是她信任的微笑。
「但是有個地方我是真的很想去，那就是巨人之舌。」笑瞇的眼裡裝滿的是期盼，她將手機的畫轉到了地圖的部份，指出了景點的位置。「我真的很想去那邊看看。」
靜靜聽著海蓮娜她操作用手裡發光的小長方形，一一說著她想去的那些景點，大多是他熟悉的地名（畢竟他們總不能把龍往那兒塞。）不過也僅止於聽過，和在報告書上寫過幾次罷了。海蓮娜邊介紹著景點，邊讓他瞧瞧地名的背後是怎麼樣壯麗的景色。
至於海蓮娜調皮微笑他當然沒放過，也明白背後她沒說的，埃凡茲輕輕勾起嘴角，報以溫柔微笑，而她擔憂的移送事宜──
「挪威那決定派人過來接手，畢竟他們管制上出了漏洞──」當然是在埃凡茲極力要求下，對方才勉強應允這項苦差，至於交換條件就是埃凡茲得幫忙他們一個個巡查管制區「──所以我們直接去挪威就行了，不過行程得多幾個管制區。」他詭異地用力眨了眨眼，沒打算告訴海蓮娜背後緣由。
細小的颼颼聲溜過身旁，埃凡茲揮了揮杖子喚來他自己手抄來的地圖，羊皮紙驕傲地滑上兩人間的空白，他杖尖往上頭戳出幾個湛藍光點，尖端滑過讓點連成了線，光軌溫和地標出兩人未來旅行的詳盡路線，他扭過手腕，旅途的終點是她特別提出來的巨人之舌，此刻正閃著最奪目的星芒。
「往上看。」他柔聲說著，手裡魔杖先是繞了幾繞最後向上彈起，羊皮紙上每一筆一劃浮上空中掛在嶄新的天花板下，不知何時隱去的燭火，勉強成全埃凡茲想在屋裡畫出星空的奢望，男人趁著她仰頭讚嘆的小小空檔，離座來到她的身旁。
「路線怎麼樣？」坐上剛用變形咒拉寬的椅面，稍稍挨著海蓮娜，好讓低沉嗓音出了口就溜進被髮絲掩去的耳裡。
海蓮娜的確先是又意外又驚喜地讚嘆羊皮紙的地圖化作室內的一片星空，湛藍的光與銀藍的絲線連成海盜的故鄉，指引著兩人的方向。但是她的視線並未在那燦爛的星點上停留，而是滑到了身旁男人的右手上。
「手伸出來。」驚喜從她臉上褪去，她手心向上地向埃凡茲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伸出來給我看看。」同樣是不容拒絕，但卻沒有了方才埃凡茲遞紅茶來的那種溫柔，而是隱約透露出些許的怒氣與擔憂。
默默將手放了上去，顫抖遠比方才是小了點──可還沒到能讓人忽視的程度。
「沒事的。」埃凡茲溫柔說著，就怕海蓮娜見到自己這副模樣又氣了起來，五指緩緩滑過指間，扣上她小小手背，輕微地顫抖在她手裡漸漸平靜，直至沉沉睡去。
「妳瞧，握著妳的手就沒事了。」他沒放過手上偶然出現的巧合，輕輕安撫她膨起的怒意，薄唇在他輕輕轉過頭後，被印上海蓮娜柔嫩頰側。
再多想生的氣都隨著頰上的輕吻與還是開始微微泛紅的臉而散去了。
「你、你喔……」有點氣急敗壞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發脾氣地噘起嘴，偏過頭讓視線回到屋內的星空，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光點的連線間辨識出他為他們倆規劃的路線。
藍線像是在星光組成的冰上跳著獨舞，滑出一道又一道的刻痕，轉個圈再往上又往下，最後停在那個最閃亮的星點上。
她眨眨眼，緩緩往身旁的人靠去，然後有點不甘願地承認地說著：「真的好美……」
「妳喜歡就好了。」男人嗓音自她髮絲間投出，她望著星空，可埃凡茲卻把自己埋進海蓮娜身側，深深嗅著他現在最迷戀的淡香。
「旅行想帶些什麼嗎？」總算從她髮間把自己拉了出來，又湊上她耳際的唇似是囁嚅的細語，她的香氣把埃凡茲薰得有些暈呼呼的，神智朦朧地挨著懷裡美人。
畢竟埃凡茲出遠門大多只帶著最簡便的行李，他可沒時間慢悠悠佈置營地，有時甚至剛架起帳篷又得趕著拆掉，才好追上老定不下心的龍。想著海蓮娜或許會想多帶些什麼，沒走遠的理智才多問了句。
當然，埃凡茲只想帶著海蓮娜就是了。
被耳邊的氣息醺得也有些暈，她盡力維持神智以回答他的問句。
「我可沒有移送過龍……」茫茫然地回答著，想要抓回來的神智總會因為耳邊的氣息又被吹得迷了路。「我也不知道還要帶些什麼？掃帚？提燈？厚點的衣服？」她想著二月的北方，應該還是滿冷的吧？
「但是好像大部份的東西帳蓬裡都有了。有什麼是我需要特別帶的嗎？」海蓮娜並不是什麼溫室裡的花朵，而熱愛旅行的她也不對這樣的旅程太陌生，只是，當然，第一次和貨真價實的龍扯上關係，可不是什麼小事。
「帶上我啊。」情商像是開竅似地陡然拔高，埃凡茲喃喃說著他平時壓根想不出來的甜言蜜語，稍稍翻過身吻上海蓮娜忘了闔起的朱唇，僅有輕柔的碰觸，少了他總會下意識溜過唇瓣的滑膩。
「明天還要上班呢。」依依不捨地從她身邊退開了些，眼裡除了不捨還有不願，他多希望海蓮娜能留下來和他一起迎接明早朝陽──不過之後再說吧，埃凡茲壓了壓他的慾望，依舊牽著手起了身，又說了句「我送妳回去吧。」或許海蓮娜會想留下來？他想著不切實際的奢望，藍眸默默望向她那雙碧色。
被偷了個吻，卻沒有漏掉那句『帶上我啊』，海蓮娜跟著起身以後卻站定不動。
「載我。」她輕聲說道，低垂著頭。
埃凡茲有些困惑，不太理解海蓮娜指的是什麼意思。而海蓮娜大概也知道男人沒有跟上，於是緩緩抬起頭，有些彆扭又帶著一點撒嬌地重複了自己剛剛的話。
「載我回家，用掃帚，像我們第一次出去那樣。」還不太習慣的撒嬌讓她又紅了臉。
男人愣了愣，想起相遇那天，他唇邊開心地笑了起來。
「好。」放開兩人緊握的手，捉起袖裡魔杖流暢轉圈，掃帚不知怎地像是憑空出現在他虛握手裡，畫起圈的杖尖沒有停下，鑲在牆上的方窗陡然拉長變寬，變得幾乎和一扇門沒兩樣。
埃凡茲推開那扇曾經是窗的玻璃門，跨上掃帚往外一蹬，輕快地繞了圈回到那窗的旁邊「上來吧。」伸出手好讓海蓮娜搭著自己跨上餘下不多的掃帚柄，座位大得非要兩人湊在一塊才能剛剛好地不把對方給擠下掃帚。
腰上被環過的微微擠壓感偷偷告訴埃凡茲她已經就座，他高舉魔杖先是把那門變回克盡職守的窗，接著飛快在自己和她頭頂上輕敲了敲，像被倒了桶冰水的糟糕感覺在寒夜裡又被放大，不過沒辦法，誰叫兩人打算乘著掃帚飛過大半個倫敦。
新的掃帚比之前那隻老舊的大掃帚要小上不少，除了緊貼著男人的背以外海蓮娜也沒有其他選擇。雙手緊緊環著，而埋在男人厚實的背上的臉偷偷地笑得開懷。
兩人緊貼的體溫逼退了咒語與夜風造成的寒冷，無暇去欣賞在腳下飛逝的倫敦夜景，緊貼著背的臉頰時不時地輕輕蹭著，笑容在兩個人的臉上都越拉越大。
只屬於二人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即使埃凡茲已經是悄悄放低了飛行速度，海蓮娜住處的大樓已近在眼前。旋了一圈緩緩降落在頂樓，海蓮娜搭著埃凡茲不怎麼捨得她離開的肩下了掃帚。
「明天見。」她在男人的臉上輕輕留下了一個吻。
「明天見。」同樣在她頰側回吻，不捨地牽起近在咫尺的小手輕輕揉著，似是挽留，又像在道別前再多感受一會她的溫度。
夠了，埃凡茲，明天可還要上班呢。
整晚奮力對抗慾望的理智正打著呵欠，睡眼惺忪地說道，男人終究是抽開了手，握回映著月芒的掃帚柄。
「先回去了。」扯出最後一抹微笑，腳下輕輕蹬地拔空而起，應該輕快的旋身多了幾分遲滯，加速前朝那樓頂瞥了最後一眼，好確定海蓮娜安全地走進大樓裏頭──儘管這舉動多餘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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