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
指尖拂過寫滿註記的書頁，埃凡茲細細讀著從醫學書上謄來的段落。
「月事停止、發熱、嗜睡、口腔疾患、少量出血……」嘴裡喃喃，掃過段落斂起藍眸，細細回想這陣子海蓮娜身子每一絲變化。
月事和出血暫時觀測不到，發熱和嗜睡……沒有明顯症狀，口腔也看不出什麼問題。隨著一項項症狀檢視過去，都難以斷定海蓮娜到底懷孕與否，埃凡茲不禁苦惱地捏起眉心。
未婚懷孕是他所不樂見，但眼前既有這個可能──他可不能毫無準備，儘管工作繁忙，男人依舊偷了空跑了圖書館，開始啃起一本本晦澀難懂的醫學書。
真希望這一切的準備都是徒勞。
「羅？」海蓮娜擦著頭髮，才剛從熱氣蒸騰的浴室裡剛走了出來，喚起男人的名。
然而沒有得到回應。
她困惑地一邊繼續絞著頭髮，一邊走進兩人的房內，看到埃凡茲正背對著她，看起來像是專注地看著他總是不離身的筆記本。
突然就起了惡作劇的心，特別地躡手躡腳往床邊接近，再一股作氣跳了上床，一把往男人的背上撲去。
「你在看什麼？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工作！」口氣裡帶著微微的不滿，早就都說好了不把工作帶上床！邊說著就要往前蹭去看看他在看些什麼。
「沒事。」啪地一聲闔上本子，隨手扔上床邊矮櫃，大手細細摩挲掛在胸前的藕臂。
「輪到我洗了？」轉頭吻上她頰側，淡淡笑容看不出方才憂慮，只有一條毛巾遮掩的嬌軀壓在背上，那對豐滿緊緊貼著變了形，明明該是誘人想轉身撲上，但一想到筆記本裡的內容埃凡茲就提不起半分慾望。
「頭髮早點擦乾，小心著涼。」關心比以往更盛，現在她的身子可禁不起一點點病症。
「去吧去吧。」海蓮娜收回手，繼續擦起頭髮，看著埃凡茲走進浴室後才開始找起吹風機。
吹風機就放在埃凡茲剛剛隨意擱置筆記本的矮櫃裡，在打開抽屜的瞬間海蓮娜的確是掙扎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偷看那個老舊的筆記本裡究竟寫了什麼秘密。
已經好幾天埃凡茲都只有哄哄她就摟著她睡了，如果說海蓮娜還沒發現什麼異樣那她就真的太蠢了。要說她沒有擔憂那絕對是騙人的，賭氣要不要繼續賭是一回事，自己身體自己還是要顧。
不過今天的她的確是鬆了一大口氣，這才有心思惡作劇起來。
熱水燙的肌膚隱隱泛紅，仰著頭任憑水柱沖刷，只是再久也洗不去心裡煩憂。
該怎麼做？
這幾天埃凡茲沒少問過自己這問題，懷上了就娶她──不，就算海蓮娜沒懷上，牽著她的手走過紅毯也是必然。
真是這樣嗎？
停不下的悲觀，將腦海裡空想地美好未來刷上愁雲慘霧，兩人的幸福藍圖被那晚衝動狠狠打散，湊不齊的圖面就要帶著人走上歧途，男人心煩意亂地捉起髮絲。「海蓮娜……」低聲喚著愛人名諱，好像這麼做她就不會從自己身邊溜走。
「羅？你怎麼洗那麼久？」熟悉嗓音伴著幾聲敲門，問人為何遲遲不走出浴室。
「馬上就好。」草草洗過身子，圍上浴巾踏出門檻，沒擦的髮絲浸濕剛拂去水珠的面龐，刺得人眼眶刺痛不禁揉了揉。
已經換上睡衣的海蓮娜手上正拿著一條新的毛巾，就等男人一踏出浴室便招呼著他過來。
「別揉眼睛了，讓我幫你把頭髮擦乾。」海蓮娜好不容易才吹好的一頭捲髮正蓬鬆著，就要睡覺了她也沒有打算再束起，就這樣招著男人坐好床沿，她則跪坐在後柔柔地替他擦起頭髮。
「別又揉得眼睛出問題了，你可答應我要看著我們一起變老的。」一邊替他擦著頭髮她一邊打趣著。
「羅？」男人的毫無反應讓她困惑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怎麼了？」連一聲好也沒有回覆她，太反常了。
「我……我很好。」將身子從床沿挪上了床，藍眸望向她如常的面龐試著微笑，只換來算不上笑的淺淺弧度。
「親愛的……還好嗎？」大掌覆上她側臉輕輕摩挲，問得輕淺又不著邊際，明明心底更想問她身子如何，埃凡茲只是溫柔眨了眨眼沒有多說。
他還沒想好，也還沒準備好──明明一切都迫在眉睫不容他蹉跎的。
「只是一點點不舒服也和我說，好嗎？」他說得好緩好緩，就怕她沒聽清。
「嗯？」不太懂埃凡茲的問題，不過那不妨礙她窩進男人的懷裡找著舒服的位子。「我沒有不舒服啊？我很好啊。你才是，最近笑容變少了。」抬起頭，兩手摸上埃凡茲的臉，硬是勾起他的嘴角。
「怎麼了嘛？有什麼事讓你這麼煩心？工作的事？」她停頓了一下，想起剛剛吹頭髮的時候想到的。「還是我的事？」
頭低了下來，原本攀上頰側的手也收了回來，她不太確定是不是要繼續這個話題。「我沒事喔，什麼事也沒有。」但最後還是小聲地又補了一句。
一樣從她頰側滑落的大掌如今正覆在小手上頭，停了許久才輕輕執起舉到胸前，帶著海蓮娜低垂著的視線撞上那隻正望著她的藍眸。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妳。」又一次說著對她許下的諾言，臉上淡淡笑容外更多的是平靜，就像無風的海面毫無波瀾。「那天之後，我越來越擔心，瞞著妳找書找資料，只想確認妳真的好好的。」緩緩說著，就像為最愛的她念著床邊故事。
「也想了很多，關於我們，關於妳的父母，還有我自己。」指尖緩緩在她掌心畫著，慢得讓人無法察覺正畫著圓。「我……瞎了一隻眼，斷過一隻手，到了現在三十幾歲才剛升上主管，給不了妳安穩的後半輩子。」手裡的她微微掙扎，在她開口反駁前男人已經輕輕搖著頭。
「我很清楚我是什麼樣子。」淡淡說著心裡那份坦然，溫柔拒絕她想替自己辯護的那份用心。「還有，對不起，一生一次的求婚被我搞砸了。」劍眉無奈地蹙起，替男人討著原諒。
「海蓮娜，如果懷孕了，讓我娶妳，好嗎？」拉著手湊上薄唇，溫柔吻在她無名指上。
埃凡茲的問句來得突然，海蓮娜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但等她反應過來、消化了那句話以後，卻發現自己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壓下心中的怒火。
她默默地看著面前忐忑不安地等著她答覆的男人，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使勁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所以，你是說，如果懷孕了就娶我？是嗎？」口氣是埃凡茲前所未見的冷淡，沒有等男人再來得及說什麼，下一句話立刻就把他給轟了出去。
「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海蓮娜？」她的回答同樣令人錯愕，埃凡茲眨了眨眼不敢置信。
海蓮娜要他出去？
「我……出去？」愣愣復誦她的命令，好一陣才明白短短句子說些什麼。
斂起藍眸咬緊牙關，吞下痛苦掙扎似地問了句。「為什麼？」雙手垂落腿上捉緊又放鬆，試著讓自己維持平靜，別讓哀傷爬上眼眶。
「我現在就是不想看到你，你出去。」還要問為什麼？怎麼不想想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海蓮娜的怒氣更盛，抄起旁邊的枕頭就往男人砸過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你給我出去。」怒氣一瞬間就爆發，枕頭抱枕棉被無一倖免地全部被她往埃凡茲的方向扔過去，然而畢竟扔得全是不痛不癢的布製品，眼看男人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繼續坐著，海蓮娜氣得雙手搭上人用力推了起來。
「我就不想看到你還要什麼原因？這是我房間，你給我出去！」推也推不動，她乾脆下了床用扯的，試圖把人給扯下床來，可是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紅了，淚水正打轉著準備落下。
心痛和悲傷盈滿胸膛，極力壓下這一切的埃凡茲先是趁著勢下了床，急忙捉住又要推人的小手，比起自己就像未爆彈的情緒，男人更擔心氣極的她傷了身子。
「等等──」不敢捉緊的手霎時抽了出去，又用力推上胸膛讓他踉蹌。
「放開我！」行動才成功一次，小手再度被人制伏，海蓮娜是想掙也掙不開他的鉗制。
「妳先別氣──」望著她紅了的眼眶，埃凡茲只有心疼卻無計可施，出神那瞬，小手奮力一甩掙開了人，稍稍退了幾步，兩人間卻像隔了鴻溝那般遙遠。
「你又不娶我，我生不生什麼氣跟你有什麼關係！」拿起剛剛砸了沒砸中的枕頭，又往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砸去。
「你是騙子！大騙子！」說什麼懷孕才娶她，那之前說好不管怎樣都會陪在她身邊的又算什麼，越想她就越生氣。「我沒有懷孕是不是就不會娶我？那之前那些允諾又算什麼，你如果沒有打算娶我說什麼試婚，你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你出去！」得不到來自男人一絲的安慰讓她的怒氣又淋上了一層油，氣得猛把埃凡茲往房門的方向推出去。
任由怒氣和小手推著自己直抵房門，原先搞不清海蓮娜為何暴怒的原因，在她氣著把答案罵出口，才把整件事串了起來。
「我沒有騙妳。」她的指控讓不該出現的怒意悄悄竄出，壓著情緒逼自己冷靜，現在說什麼都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大騙子！你明明就有！我不想聽你狡辯！你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小手推著推著開始捶起人來，一下下砸得人疼。
「我會娶妳，一定會娶妳，不管妳有沒有──」辯駁還沒結束已被人狠狠打斷，望著人的碧眸裡滿是怒火。
「你還想騙我！剛才說了要懷孕才娶，現在又說這樣，騙子！」重重捶了拳在男人胸膛，埃凡茲皺著眉硬是承了她的怒火。
「嫁給我。」大手纏上腰際，嘗試用溫柔裹住她將熄的怒火和失落。
「晚了。」滿是淚水的臉別過頭。「別說了，我不想聽了。」她突然覺得好累，累到也沒有力氣做什麼了，海蓮娜試著推開埃凡茲的懷抱，她現在只想用棉被把自己包起來，然後明天早上搭最早的飛機離開這裡，去希臘吧，穆瑞爾不會不理她的。
「我都不想聽了。別說了。」她又推了推。「我累了，我想睡覺了。你走不走都隨便你吧。就是別再說了，反正我沒懷孕，而你不走我明天也會走。」
「別離開我。」低頭說著，想讓已經累著的她上床好好休息，又怕這一放手再也挽不回她。「別離開我。」又說了次，吻輕輕落在額間，也不管她揮手就想拍開，男人伏下身子一把將人抱上懷裡。
不肯就範的掙扎讓埃凡茲從門邊到床上短短路程舉步維艱，邊小心著她隨時要從懷裡摔下，仍在痛著的胸口也讓呼吸變得痛苦，而這些再痛再苦都比不上她一句「我不要你抱，放我下來。」還來得椎心。
好不容易把人放上床，海蓮娜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逕自捲起被褥縮成了球，就是不想再聽任何一句辯駁。
半爬上床的他靠近白球，一聲晚安說得很輕很輕，就怕擾了她清夢；她身旁熟悉的位置變得若有似無，幾聲出去吼得他留下的勇氣幾乎半點不剩，心裡只是反覆說著想再陪她，哪怕已是最後一晚。
裹成球的她看不出哪兒是頭哪兒是腳，埃凡茲小心翼翼地挪著身子，盡可能離她更近一些。「對不起。」埋進眼前被褥的嗓音變得沉悶，喃喃道著歉。「我不應該說懷孕了才娶妳的，對不起。」
那球棉被像是爆炸一樣地散了開。
「你想說的就這個？」坐在中間的她仍然滿臉的淚水。抽了抽亂七八糟的鼻子問著。「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會擔心困擾的不是只有你，為什麼不好好跟我討論？」小手還是緊抓著棉被，雖然沒有讓埃凡茲再靠近她，但至少她總算願意跟他交談了。「你為什麼不好好跟討論，偏要直接用那種讓人生氣的問法呢？」
「我有這麼難溝通嗎？」語音漸弱，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準備往下掉。
望著她又濕潤地眸，埃凡茲忍下想為她拭淚的衝動緩緩說著。「沒有。」還搖了搖頭。
「我們本來可以好好坐下來討論這件事的，可是你也沒有。你好好問我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好好討論，我今天才正準備要來好好跟你討論，可是你怎麼、你怎麼！」捉著棉被的小手握緊又放鬆，氣息隨著罵聲越來越急。
「你有想過剛剛的問句聽起來有多讓人心寒嗎？說好的要走一輩子，要娶我卻只是因為我有懷孕的可能。」越講下去，還在眼眶打轉地淚珠一個個不受控地滑落臉頰，啪嗒落在捉緊的手上。
海蓮娜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刺進心頭，捅得男人血流如注卻一句辯駁都說不出口。
沉默良久，等不到準備挨罵的他再有些什麼回覆，揉了揉惺忪睡眼就要倒頭入睡，他低沉嗓音才終於打破死寂。
「我……我不想讓妳煩惱，想把一切準備好。」藍眸半斂，看著自己同樣捉緊的手微微顫抖，怕自己又說錯什麼再惹她傷心。「對不起，海蓮娜，我自以為是的做了好多好多，卻忘了最重要的妳的感受。」
輕嘆了口氣，海蓮娜還是閉上了眼，但口氣已經和緩不少。
「羅，任何事情我們都可以一起煩惱。」把『一起』兩個字加重了音調。這男人怎麼就不懂呢，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不管什麼事都一起面對。她不是不能懂他沒有傷害她的心的想法，只是自己這幾天的確心神也沒有那麼穩定無暇顧及他的感受。
「算了，我也有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讓我傷心，可是……那些方法太差勁了。」她又嘆了口氣。「不過我剛剛……情緒也沒控制好。」大概是之前的壓力一起鬆懈了下來，正打算好好談話卻被炸了個措手不及。
「對不起。」剛剛她的話大概也是很傷人的吧。「但是今天先這樣吧，我真的累了。」揉了揉仍然有點腫脹的雙眼，往被褥躺下，但沒有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瞧她累得連棉被都沒拉上，寵溺讓男人下床把枕頭抱枕全撿回去，溫柔地替她添了軟枕蓋好暖被，這才悄悄躺到她身後。
「我愛妳。」大手輕輕放在腰上，算不上抱就只是緩緩來回摸著她纖細腰肢，海蓮娜身後的男人唸咒似地呢喃。「我答應妳，以後一起煩惱，不會再自己一個人亂來了。」
哭得腫脹的雙眼讓她睡得一點也不安穩，海蓮娜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空才被晨光點亮沒有多久。扭了扭身想要起床梳洗，才發現埃凡茲的大掌還攬在自己腰上，於是只得將就地轉了個身面向男人。
埃凡茲還在沉睡，他昨天八成也是因為自己所以很晚很晚才得以入睡吧，她想著。揉了揉不適的眼皮，看著面前她愛著卻也是昨天讓她怒不可抑的男人，海蓮娜又嘆了口氣。
昨天自己也真的有點太過頭了，但誰讓他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跟她討論地丟炸彈。這邊還在胡思亂想，小手卻自動自發地抬起，撥開了他落下擋了眼的髮絲。
大概撥頭髮的時候還是碰上了他，男人那僅存的藍眸倏地睜了開。
「噓。」剛剛幫他撥開頭髮的小手伸出了食指，輕輕抵在埃凡茲的薄唇上。「先聽我說。」聲音既輕又柔，邊說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我們就當作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吧，親愛的。」她也想不出什麼好一點的解決方法。「我們都犯了錯，你應該在問那麼重要的問題前先跟我好好討論，我不應該只顧著亂發脾氣。所以讓我們重新再來一次？讓我從昨天晚上想要跟你說的話開始？你也試著跟我討論你的煩惱，好嗎？」
待她柔軟指尖離開了唇，男人應聲好後卻是沉默許久，才終於開口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
「我曾經以為結婚之後，未來仍然屬於我們兩個人。」大掌從腰上緩緩挪移，沿著背脊溜過肩頸，柔柔覆在她的頰上。「直到我們要面對懷孕。」望著她的藍眸被憂愁擦上層黯淡，鴉睫微歛又一陣躊躇。
「雖然不討厭小孩子，但我……」說著說著嘆了口長氣，埃凡茲不確定告訴深愛的她這些會不會讓現在的幸福分崩離析，但她說了要一起煩惱啊。
「我害怕孩子出生。」畏罪地瞇起眸子，滿心惴惴不安等她開口。
海蓮娜緩緩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躊躇許久，海蓮娜還是把不知道該不該問、能不能問的問句問出口了。畢竟都說好兩個人要對彼此坦誠，她不想把問題就這樣壓在心底。
「是什麼讓你害怕？」往埃凡茲的方向挪進了些，才離開薄唇沒有太久的小手也撫上了男人的頰。她知道埃凡茲說的是真的，他的害怕──即使她不知道有什麼好害怕的──也是真的。「可以試著跟我說說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聞她話聲才睜開的眸正望著人，一字一句說得好慢好慢。「明明是孩子的父親，但父親是什麼樣子，父親該做什麼……」他輕輕搖著頭，將心底最深的恐懼全盤托出。
「哪怕是一點點也好，我什麼都不懂。」原先撫著頰的舉動停了下來，沒來由地沮喪全寫在臉上。「海蓮娜，我努力做妳的好男友，未來也會努力做妳的好丈夫，但是我不明白怎麼做，才會是孩子的好父親。」
「其實你不用那麼努力，你已經很好了，太好了。」海蓮娜又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往埃凡茲的方向又靠近了些。「而且，也沒有人在真的當上父親之前，能夠知道自己會是個好父親啊。」靠近的小臉認真地望著男人。
「羅，不知道也沒關係。」另一隻小手扶上頰側，「我們可以一起練習。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們可以一起學著如何當好父母。」
「而且啊，」海蓮娜嘴角勾起，頑皮地眨了眨單眼。「你第一次作別人的男朋友就作得很成功啊。」
「我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哦。」話鋒一轉地閉上了眼又收回了手，拉起靠在自己臉上的大掌，把大掌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再疊上自己的雙手。「我……也有我擔心的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這麼快就這麼答應你，我任性又衝動，自我中心又脾氣不好，而且……」垂下眼，她又輕嘆了口氣，「而且我總覺得還不夠認識你，我們才認識彼此一年多啊……」她很怕這個會不會又是她另一個太衝動的決定。
她一字一句說得全是相信自己，男人默默望著她認真模樣說不出話，或許就真的像海蓮娜說的那樣──一起練習，一起學著當父母。
而瞧她說著說著越來越不安，埃凡茲不禁俯身吻上她額間，又摟住了人緩緩說著，「對不起，我太著急了。」藍眸微斂，望著那雙盈滿憂慮地碧水，朝她傾訴心底成型的答案。
「無論任性、衝動或者脾氣不好，還有妳說的自我中心，這些都是妳，都是我愛的妳，海蓮娜。」他的微笑很淺，卻很溫柔。
「我和妳一樣，都想要更認識妳，想了解妳更多。」按在她胸口的手悄悄翻身，五指鑽過指縫扣緊彼此的掌。「未來那麼長，我們牽著手一起走下去，每天每天對彼此認識得更多一些──」
「直到有一天，我們會走過紅毯，而妳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好──」海蓮娜抬起頭，看著埃凡茲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一次直接讓自己窩進了男人懷裡熟悉的位子。
「你看，我們這樣好好談不是很好嗎？」她說著。「我不是金絲雀也不是溫室的花朵，別老是想著一個人負責，我們要一起走下去一定要兩個人同心協力才行。我們只要在一起，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不過呢……」海蓮娜賣了關子停頓了一下。「不管是剛剛的或是昨天晚上的都不算數哦，你可要再給我一次正式的求婚呢。」這次她的眼角也掛上了笑意，紅唇微嘟地抗議著，食指不滿地輕戳著男人的胸膛。「千萬不能忘記哦。」邊說著又打了個呵欠，許是心中的大石落地，窩著熟悉的溫暖，睡意又緩緩襲來。
「我答應妳。」懷裡她的溫度催促著男人一起走進夢鄉，將人摟得更緊了些，這才笑著和她攜手入眠。
「月事停止、發熱、嗜睡、口腔疾患、少量出血……」嘴裡喃喃，掃過段落斂起藍眸，細細回想這陣子海蓮娜身子每一絲變化。
月事和出血暫時觀測不到，發熱和嗜睡……沒有明顯症狀，口腔也看不出什麼問題。隨著一項項症狀檢視過去，都難以斷定海蓮娜到底懷孕與否，埃凡茲不禁苦惱地捏起眉心。
未婚懷孕是他所不樂見，但眼前既有這個可能──他可不能毫無準備，儘管工作繁忙，男人依舊偷了空跑了圖書館，開始啃起一本本晦澀難懂的醫學書。
真希望這一切的準備都是徒勞。
「羅？」海蓮娜擦著頭髮，才剛從熱氣蒸騰的浴室裡剛走了出來，喚起男人的名。
然而沒有得到回應。
她困惑地一邊繼續絞著頭髮，一邊走進兩人的房內，看到埃凡茲正背對著她，看起來像是專注地看著他總是不離身的筆記本。
突然就起了惡作劇的心，特別地躡手躡腳往床邊接近，再一股作氣跳了上床，一把往男人的背上撲去。
「你在看什麼？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工作！」口氣裡帶著微微的不滿，早就都說好了不把工作帶上床！邊說著就要往前蹭去看看他在看些什麼。
「沒事。」啪地一聲闔上本子，隨手扔上床邊矮櫃，大手細細摩挲掛在胸前的藕臂。
「輪到我洗了？」轉頭吻上她頰側，淡淡笑容看不出方才憂慮，只有一條毛巾遮掩的嬌軀壓在背上，那對豐滿緊緊貼著變了形，明明該是誘人想轉身撲上，但一想到筆記本裡的內容埃凡茲就提不起半分慾望。
「頭髮早點擦乾，小心著涼。」關心比以往更盛，現在她的身子可禁不起一點點病症。
「去吧去吧。」海蓮娜收回手，繼續擦起頭髮，看著埃凡茲走進浴室後才開始找起吹風機。
吹風機就放在埃凡茲剛剛隨意擱置筆記本的矮櫃裡，在打開抽屜的瞬間海蓮娜的確是掙扎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偷看那個老舊的筆記本裡究竟寫了什麼秘密。
已經好幾天埃凡茲都只有哄哄她就摟著她睡了，如果說海蓮娜還沒發現什麼異樣那她就真的太蠢了。要說她沒有擔憂那絕對是騙人的，賭氣要不要繼續賭是一回事，自己身體自己還是要顧。
不過今天的她的確是鬆了一大口氣，這才有心思惡作劇起來。
熱水燙的肌膚隱隱泛紅，仰著頭任憑水柱沖刷，只是再久也洗不去心裡煩憂。
該怎麼做？
這幾天埃凡茲沒少問過自己這問題，懷上了就娶她──不，就算海蓮娜沒懷上，牽著她的手走過紅毯也是必然。
真是這樣嗎？
停不下的悲觀，將腦海裡空想地美好未來刷上愁雲慘霧，兩人的幸福藍圖被那晚衝動狠狠打散，湊不齊的圖面就要帶著人走上歧途，男人心煩意亂地捉起髮絲。「海蓮娜……」低聲喚著愛人名諱，好像這麼做她就不會從自己身邊溜走。
「羅？你怎麼洗那麼久？」熟悉嗓音伴著幾聲敲門，問人為何遲遲不走出浴室。
「馬上就好。」草草洗過身子，圍上浴巾踏出門檻，沒擦的髮絲浸濕剛拂去水珠的面龐，刺得人眼眶刺痛不禁揉了揉。
已經換上睡衣的海蓮娜手上正拿著一條新的毛巾，就等男人一踏出浴室便招呼著他過來。
「別揉眼睛了，讓我幫你把頭髮擦乾。」海蓮娜好不容易才吹好的一頭捲髮正蓬鬆著，就要睡覺了她也沒有打算再束起，就這樣招著男人坐好床沿，她則跪坐在後柔柔地替他擦起頭髮。
「別又揉得眼睛出問題了，你可答應我要看著我們一起變老的。」一邊替他擦著頭髮她一邊打趣著。
「羅？」男人的毫無反應讓她困惑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怎麼了？」連一聲好也沒有回覆她，太反常了。
「我……我很好。」將身子從床沿挪上了床，藍眸望向她如常的面龐試著微笑，只換來算不上笑的淺淺弧度。
「親愛的……還好嗎？」大掌覆上她側臉輕輕摩挲，問得輕淺又不著邊際，明明心底更想問她身子如何，埃凡茲只是溫柔眨了眨眼沒有多說。
他還沒想好，也還沒準備好──明明一切都迫在眉睫不容他蹉跎的。
「只是一點點不舒服也和我說，好嗎？」他說得好緩好緩，就怕她沒聽清。
「嗯？」不太懂埃凡茲的問題，不過那不妨礙她窩進男人的懷裡找著舒服的位子。「我沒有不舒服啊？我很好啊。你才是，最近笑容變少了。」抬起頭，兩手摸上埃凡茲的臉，硬是勾起他的嘴角。
「怎麼了嘛？有什麼事讓你這麼煩心？工作的事？」她停頓了一下，想起剛剛吹頭髮的時候想到的。「還是我的事？」
頭低了下來，原本攀上頰側的手也收了回來，她不太確定是不是要繼續這個話題。「我沒事喔，什麼事也沒有。」但最後還是小聲地又補了一句。
一樣從她頰側滑落的大掌如今正覆在小手上頭，停了許久才輕輕執起舉到胸前，帶著海蓮娜低垂著的視線撞上那隻正望著她的藍眸。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妳。」又一次說著對她許下的諾言，臉上淡淡笑容外更多的是平靜，就像無風的海面毫無波瀾。「那天之後，我越來越擔心，瞞著妳找書找資料，只想確認妳真的好好的。」緩緩說著，就像為最愛的她念著床邊故事。
「也想了很多，關於我們，關於妳的父母，還有我自己。」指尖緩緩在她掌心畫著，慢得讓人無法察覺正畫著圓。「我……瞎了一隻眼，斷過一隻手，到了現在三十幾歲才剛升上主管，給不了妳安穩的後半輩子。」手裡的她微微掙扎，在她開口反駁前男人已經輕輕搖著頭。
「我很清楚我是什麼樣子。」淡淡說著心裡那份坦然，溫柔拒絕她想替自己辯護的那份用心。「還有，對不起，一生一次的求婚被我搞砸了。」劍眉無奈地蹙起，替男人討著原諒。
「海蓮娜，如果懷孕了，讓我娶妳，好嗎？」拉著手湊上薄唇，溫柔吻在她無名指上。
埃凡茲的問句來得突然，海蓮娜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但等她反應過來、消化了那句話以後，卻發現自己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壓下心中的怒火。
她默默地看著面前忐忑不安地等著她答覆的男人，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使勁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所以，你是說，如果懷孕了就娶我？是嗎？」口氣是埃凡茲前所未見的冷淡，沒有等男人再來得及說什麼，下一句話立刻就把他給轟了出去。
「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海蓮娜？」她的回答同樣令人錯愕，埃凡茲眨了眨眼不敢置信。
海蓮娜要他出去？
「我……出去？」愣愣復誦她的命令，好一陣才明白短短句子說些什麼。
斂起藍眸咬緊牙關，吞下痛苦掙扎似地問了句。「為什麼？」雙手垂落腿上捉緊又放鬆，試著讓自己維持平靜，別讓哀傷爬上眼眶。
「我現在就是不想看到你，你出去。」還要問為什麼？怎麼不想想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海蓮娜的怒氣更盛，抄起旁邊的枕頭就往男人砸過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你給我出去。」怒氣一瞬間就爆發，枕頭抱枕棉被無一倖免地全部被她往埃凡茲的方向扔過去，然而畢竟扔得全是不痛不癢的布製品，眼看男人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繼續坐著，海蓮娜氣得雙手搭上人用力推了起來。
「我就不想看到你還要什麼原因？這是我房間，你給我出去！」推也推不動，她乾脆下了床用扯的，試圖把人給扯下床來，可是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紅了，淚水正打轉著準備落下。
心痛和悲傷盈滿胸膛，極力壓下這一切的埃凡茲先是趁著勢下了床，急忙捉住又要推人的小手，比起自己就像未爆彈的情緒，男人更擔心氣極的她傷了身子。
「等等──」不敢捉緊的手霎時抽了出去，又用力推上胸膛讓他踉蹌。
「放開我！」行動才成功一次，小手再度被人制伏，海蓮娜是想掙也掙不開他的鉗制。
「妳先別氣──」望著她紅了的眼眶，埃凡茲只有心疼卻無計可施，出神那瞬，小手奮力一甩掙開了人，稍稍退了幾步，兩人間卻像隔了鴻溝那般遙遠。
「你又不娶我，我生不生什麼氣跟你有什麼關係！」拿起剛剛砸了沒砸中的枕頭，又往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砸去。
「你是騙子！大騙子！」說什麼懷孕才娶她，那之前說好不管怎樣都會陪在她身邊的又算什麼，越想她就越生氣。「我沒有懷孕是不是就不會娶我？那之前那些允諾又算什麼，你如果沒有打算娶我說什麼試婚，你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你出去！」得不到來自男人一絲的安慰讓她的怒氣又淋上了一層油，氣得猛把埃凡茲往房門的方向推出去。
任由怒氣和小手推著自己直抵房門，原先搞不清海蓮娜為何暴怒的原因，在她氣著把答案罵出口，才把整件事串了起來。
「我沒有騙妳。」她的指控讓不該出現的怒意悄悄竄出，壓著情緒逼自己冷靜，現在說什麼都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大騙子！你明明就有！我不想聽你狡辯！你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小手推著推著開始捶起人來，一下下砸得人疼。
「我會娶妳，一定會娶妳，不管妳有沒有──」辯駁還沒結束已被人狠狠打斷，望著人的碧眸裡滿是怒火。
「你還想騙我！剛才說了要懷孕才娶，現在又說這樣，騙子！」重重捶了拳在男人胸膛，埃凡茲皺著眉硬是承了她的怒火。
「嫁給我。」大手纏上腰際，嘗試用溫柔裹住她將熄的怒火和失落。
「晚了。」滿是淚水的臉別過頭。「別說了，我不想聽了。」她突然覺得好累，累到也沒有力氣做什麼了，海蓮娜試著推開埃凡茲的懷抱，她現在只想用棉被把自己包起來，然後明天早上搭最早的飛機離開這裡，去希臘吧，穆瑞爾不會不理她的。
「我都不想聽了。別說了。」她又推了推。「我累了，我想睡覺了。你走不走都隨便你吧。就是別再說了，反正我沒懷孕，而你不走我明天也會走。」
「別離開我。」低頭說著，想讓已經累著的她上床好好休息，又怕這一放手再也挽不回她。「別離開我。」又說了次，吻輕輕落在額間，也不管她揮手就想拍開，男人伏下身子一把將人抱上懷裡。
不肯就範的掙扎讓埃凡茲從門邊到床上短短路程舉步維艱，邊小心著她隨時要從懷裡摔下，仍在痛著的胸口也讓呼吸變得痛苦，而這些再痛再苦都比不上她一句「我不要你抱，放我下來。」還來得椎心。
好不容易把人放上床，海蓮娜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逕自捲起被褥縮成了球，就是不想再聽任何一句辯駁。
半爬上床的他靠近白球，一聲晚安說得很輕很輕，就怕擾了她清夢；她身旁熟悉的位置變得若有似無，幾聲出去吼得他留下的勇氣幾乎半點不剩，心裡只是反覆說著想再陪她，哪怕已是最後一晚。
裹成球的她看不出哪兒是頭哪兒是腳，埃凡茲小心翼翼地挪著身子，盡可能離她更近一些。「對不起。」埋進眼前被褥的嗓音變得沉悶，喃喃道著歉。「我不應該說懷孕了才娶妳的，對不起。」
那球棉被像是爆炸一樣地散了開。
「你想說的就這個？」坐在中間的她仍然滿臉的淚水。抽了抽亂七八糟的鼻子問著。「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會擔心困擾的不是只有你，為什麼不好好跟我討論？」小手還是緊抓著棉被，雖然沒有讓埃凡茲再靠近她，但至少她總算願意跟他交談了。「你為什麼不好好跟討論，偏要直接用那種讓人生氣的問法呢？」
「我有這麼難溝通嗎？」語音漸弱，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準備往下掉。
望著她又濕潤地眸，埃凡茲忍下想為她拭淚的衝動緩緩說著。「沒有。」還搖了搖頭。
「我們本來可以好好坐下來討論這件事的，可是你也沒有。你好好問我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好好討論，我今天才正準備要來好好跟你討論，可是你怎麼、你怎麼！」捉著棉被的小手握緊又放鬆，氣息隨著罵聲越來越急。
「你有想過剛剛的問句聽起來有多讓人心寒嗎？說好的要走一輩子，要娶我卻只是因為我有懷孕的可能。」越講下去，還在眼眶打轉地淚珠一個個不受控地滑落臉頰，啪嗒落在捉緊的手上。
海蓮娜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刺進心頭，捅得男人血流如注卻一句辯駁都說不出口。
沉默良久，等不到準備挨罵的他再有些什麼回覆，揉了揉惺忪睡眼就要倒頭入睡，他低沉嗓音才終於打破死寂。
「我……我不想讓妳煩惱，想把一切準備好。」藍眸半斂，看著自己同樣捉緊的手微微顫抖，怕自己又說錯什麼再惹她傷心。「對不起，海蓮娜，我自以為是的做了好多好多，卻忘了最重要的妳的感受。」
輕嘆了口氣，海蓮娜還是閉上了眼，但口氣已經和緩不少。
「羅，任何事情我們都可以一起煩惱。」把『一起』兩個字加重了音調。這男人怎麼就不懂呢，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不管什麼事都一起面對。她不是不能懂他沒有傷害她的心的想法，只是自己這幾天的確心神也沒有那麼穩定無暇顧及他的感受。
「算了，我也有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讓我傷心，可是……那些方法太差勁了。」她又嘆了口氣。「不過我剛剛……情緒也沒控制好。」大概是之前的壓力一起鬆懈了下來，正打算好好談話卻被炸了個措手不及。
「對不起。」剛剛她的話大概也是很傷人的吧。「但是今天先這樣吧，我真的累了。」揉了揉仍然有點腫脹的雙眼，往被褥躺下，但沒有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瞧她累得連棉被都沒拉上，寵溺讓男人下床把枕頭抱枕全撿回去，溫柔地替她添了軟枕蓋好暖被，這才悄悄躺到她身後。
「我愛妳。」大手輕輕放在腰上，算不上抱就只是緩緩來回摸著她纖細腰肢，海蓮娜身後的男人唸咒似地呢喃。「我答應妳，以後一起煩惱，不會再自己一個人亂來了。」
哭得腫脹的雙眼讓她睡得一點也不安穩，海蓮娜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空才被晨光點亮沒有多久。扭了扭身想要起床梳洗，才發現埃凡茲的大掌還攬在自己腰上，於是只得將就地轉了個身面向男人。
埃凡茲還在沉睡，他昨天八成也是因為自己所以很晚很晚才得以入睡吧，她想著。揉了揉不適的眼皮，看著面前她愛著卻也是昨天讓她怒不可抑的男人，海蓮娜又嘆了口氣。
昨天自己也真的有點太過頭了，但誰讓他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跟她討論地丟炸彈。這邊還在胡思亂想，小手卻自動自發地抬起，撥開了他落下擋了眼的髮絲。
大概撥頭髮的時候還是碰上了他，男人那僅存的藍眸倏地睜了開。
「噓。」剛剛幫他撥開頭髮的小手伸出了食指，輕輕抵在埃凡茲的薄唇上。「先聽我說。」聲音既輕又柔，邊說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我們就當作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吧，親愛的。」她也想不出什麼好一點的解決方法。「我們都犯了錯，你應該在問那麼重要的問題前先跟我好好討論，我不應該只顧著亂發脾氣。所以讓我們重新再來一次？讓我從昨天晚上想要跟你說的話開始？你也試著跟我討論你的煩惱，好嗎？」
待她柔軟指尖離開了唇，男人應聲好後卻是沉默許久，才終於開口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
「我曾經以為結婚之後，未來仍然屬於我們兩個人。」大掌從腰上緩緩挪移，沿著背脊溜過肩頸，柔柔覆在她的頰上。「直到我們要面對懷孕。」望著她的藍眸被憂愁擦上層黯淡，鴉睫微歛又一陣躊躇。
「雖然不討厭小孩子，但我……」說著說著嘆了口長氣，埃凡茲不確定告訴深愛的她這些會不會讓現在的幸福分崩離析，但她說了要一起煩惱啊。
「我害怕孩子出生。」畏罪地瞇起眸子，滿心惴惴不安等她開口。
海蓮娜緩緩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躊躇許久，海蓮娜還是把不知道該不該問、能不能問的問句問出口了。畢竟都說好兩個人要對彼此坦誠，她不想把問題就這樣壓在心底。
「是什麼讓你害怕？」往埃凡茲的方向挪進了些，才離開薄唇沒有太久的小手也撫上了男人的頰。她知道埃凡茲說的是真的，他的害怕──即使她不知道有什麼好害怕的──也是真的。「可以試著跟我說說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聞她話聲才睜開的眸正望著人，一字一句說得好慢好慢。「明明是孩子的父親，但父親是什麼樣子，父親該做什麼……」他輕輕搖著頭，將心底最深的恐懼全盤托出。
「哪怕是一點點也好，我什麼都不懂。」原先撫著頰的舉動停了下來，沒來由地沮喪全寫在臉上。「海蓮娜，我努力做妳的好男友，未來也會努力做妳的好丈夫，但是我不明白怎麼做，才會是孩子的好父親。」
「其實你不用那麼努力，你已經很好了，太好了。」海蓮娜又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往埃凡茲的方向又靠近了些。「而且，也沒有人在真的當上父親之前，能夠知道自己會是個好父親啊。」靠近的小臉認真地望著男人。
「羅，不知道也沒關係。」另一隻小手扶上頰側，「我們可以一起練習。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們可以一起學著如何當好父母。」
「而且啊，」海蓮娜嘴角勾起，頑皮地眨了眨單眼。「你第一次作別人的男朋友就作得很成功啊。」
「我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哦。」話鋒一轉地閉上了眼又收回了手，拉起靠在自己臉上的大掌，把大掌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再疊上自己的雙手。「我……也有我擔心的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這麼快就這麼答應你，我任性又衝動，自我中心又脾氣不好，而且……」垂下眼，她又輕嘆了口氣，「而且我總覺得還不夠認識你，我們才認識彼此一年多啊……」她很怕這個會不會又是她另一個太衝動的決定。
她一字一句說得全是相信自己，男人默默望著她認真模樣說不出話，或許就真的像海蓮娜說的那樣──一起練習，一起學著當父母。
而瞧她說著說著越來越不安，埃凡茲不禁俯身吻上她額間，又摟住了人緩緩說著，「對不起，我太著急了。」藍眸微斂，望著那雙盈滿憂慮地碧水，朝她傾訴心底成型的答案。
「無論任性、衝動或者脾氣不好，還有妳說的自我中心，這些都是妳，都是我愛的妳，海蓮娜。」他的微笑很淺，卻很溫柔。
「我和妳一樣，都想要更認識妳，想了解妳更多。」按在她胸口的手悄悄翻身，五指鑽過指縫扣緊彼此的掌。「未來那麼長，我們牽著手一起走下去，每天每天對彼此認識得更多一些──」
「直到有一天，我們會走過紅毯，而妳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好──」海蓮娜抬起頭，看著埃凡茲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一次直接讓自己窩進了男人懷裡熟悉的位子。
「你看，我們這樣好好談不是很好嗎？」她說著。「我不是金絲雀也不是溫室的花朵，別老是想著一個人負責，我們要一起走下去一定要兩個人同心協力才行。我們只要在一起，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不過呢……」海蓮娜賣了關子停頓了一下。「不管是剛剛的或是昨天晚上的都不算數哦，你可要再給我一次正式的求婚呢。」這次她的眼角也掛上了笑意，紅唇微嘟地抗議著，食指不滿地輕戳著男人的胸膛。「千萬不能忘記哦。」邊說著又打了個呵欠，許是心中的大石落地，窩著熟悉的溫暖，睡意又緩緩襲來。
「我答應妳。」懷裡她的溫度催促著男人一起走進夢鄉，將人摟得更緊了些，這才笑著和她攜手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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