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們一起變老。

  結束和愛人的午餐,回到崗位上的男人心不在焉仍想著她的笑容,稍稍斂起心神仔細讀起早早捉在手裡的報告。
  疲勞導致的眼花也不是第一次,埃凡茲沒怎麼放在心上,不如泡壺茶吧,他想。
  
  啜了口溫暖的琥珀色,滿意地閉上眼享受茶香韻味,淡淡果香和有些過焙的澀扯著味蕾,也許味道說不上頂級,偏偏他就喜歡這有些瑕疵的口味──當然價錢也是原因。
  抬手想來該好好讀起報告,反倒變得更模糊了些,用力眨了眼卻不見改善,眼眶如常不覺有半分乾澀,找不出原因的他嘆了口無奈,揮揮魔杖把羊皮紙放得大了些將就著看。
  克難地處理著一份份報告,苦難隨著時間終於來到盡頭,草草收拾桌面披上長袍,踏著大步走向大廳──今晚絕不適合加班。

  「今天好早!」下午把事情告一段落並且拒絕接受新工作的海蓮娜,早在離下班時間一點也算不上接近的一個鐘頭前就從辦公室開溜。正好端端坐在大廳喝茶炸紙飛機的她,眼尖地抓到戀人從電梯大步踏出。
  「好難得看你這麼早下班。」一個咒語收起桌上的杯盤,再一個咒語清掉地上的灰燼,她這才站起身把手塞進男人的大掌,對著他笑得燦爛。
  「晚餐外面吃?還是回家煮?今天比較早的話倒是可以逛逛超市再回家,看先逛還是先吃?」離下班鐘響不過五分鐘,他今天真的難得地準時下班,她原本還想著等會兒再去辦公室找他呢。

  「我們逛逛吧,好久沒有和妳一起買東西了。」報以溫柔微笑,牽著的手微微一緊。「老樣子那間?」埃凡茲也只想得到這間,他對麻瓜的理解僅僅侷限在又幹了什麼蠢事,害他非得加班收拾爛攤子。
  「好,就那間吧!」充滿朝氣的回應和男人形成鮮明對比,轉身撈了撈手提包灑下粉末,焰火才搖身一變鮮豔翠綠,海蓮娜已經喊著目的地沒入其中。
  男人笑了笑,依樣畫著葫蘆只是慢上許多,走過幾道魔法屏障,兩人終於踏上麻瓜街道,方才所說的超市已近在眼前。

  「然後啊那個阿歷啊他又……」海蓮娜在前方開心地說著今天上班的各種趣事,埃凡茲在她身後緩緩地推著購物推車走過一道又一道的日用品與雜貨。
  「唔……」講得正到興頭上的海蓮娜停了下來,像是突然想到些什麼事地歪了歪頭思索著。「讓我想想還有什麼要補充的……」碧眸眨了眨,兩人正巧走到埃凡茲永遠搞不清楚到底有什麼差異的調味醬料區。海蓮娜的視線快速地滑過瓶瓶罐罐,抿起嘴在心中算著家裡缺了些什麼。
  「嗯,親愛的我還少拿了罐酸菜,然後我記得黃芥末醬應該就在附近。我先去拿個酸菜,你幫我拿兩罐黃芥末醬。」她的指示才說出口,輕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道的轉角,只留下輕輕皺起眉的男人還在原地。

  黃芥末醬?問著自己這醬料該長成什麼樣,想了好陣子仍沒頭緒,想用名稱來找但視線模糊的現在顯然不是什麼好方法。
  男人喃喃念著拼音,邊往冷櫃裡挑著,撿起瓶瓶罐罐睜大了眼湊上,分辨著上頭不過指頭大小的貼標上寫著的品名。
  該是這個了吧?視線仍舊模糊,只能大抵分辨出品名第一個字母和嘴裡反覆唸著的讀音吻合,抱著忐忑將調味料放進推車,正想著該推著它一起尋找愛人身影,還是就這麼杵在這待她歸來。
  所幸熟悉跫音很快又繞過轉角,模糊身影手裡正拿著瓶罐往推車裡塞,動作明顯地停頓,埃凡茲猜著海蓮娜大概是在確認自己拿得對不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湊上前問:「應該沒拿錯?」

  「羅你為什麼要拿美乃茲啊?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海蓮娜困惑地用問句回著埃凡茲。
  「是找不到黃芥末醬嗎?」她歪了歪頭,視線越過高大的男人開始在貨架上巡著……「啊……找到了!」把美乃茲放回購物車,往貨架靠近以後才發現架子有點高了過頭,即便她踮了腳要搆到也還是有點危險。

  「我來吧。」站在身後的他邊說著,稍稍伸長了手從架上拿下另一瓶調味料,這回有她指路總算沒拿錯。「還要買些什麼嗎?」看著已被填滿最底層的推車,記憶裡海蓮娜總是這時候走進收銀台。
  「我想想……應該沒了?」歪頭想了想,晚上要煮的應該都拿了,除了那罐不知所云的美乃滋。「還是羅有想吃什麼嗎?」又問了一次,男人依舊搖著頭說了沒有。
  好吧,反正不開封也能放些時間。邊想著,咧開笑容朝他開口。「那我們走吧。」

  總算踏進家門,埃凡茲先是把手裡提著的食材放上流理臺,略顯匆忙地掛上的長袍,搶在她掏出魔杖之前,先奪下廚房邊上碎花圍裙。
  「我幫妳吧。」笑著,走向稍稍紅著臉的她,笨拙地為愛人穿上圍裙,倒沒忘記將蓬鬆馬尾從環在頸上的繫帶抽出,粗糙指尖拂過後頸惹得她微微瑟縮,男人不禁笑著,可當他看著手裡該在腰後打上結的長帶不禁皺起了眉,簡單的蝴蝶結他還是會的,但視線模糊的現在可就沒多少把握。
  幾番嘗試,用了好番功夫總算將蝴蝶結給繫上,明顯的歪斜和長短不一著實惹眼,還好海蓮娜該是看不到背後成了什麼慘狀,他想。

  檢視完成果的他沒讓大手離開她腰際太久,如蛇般纏上輕柔摟著,人已貪戀她的香氣悄悄靠上,離耳尖不遠悄悄說著。「好囉。」

  「謝、謝謝。」低下紅透的小臉吶吶地說著,扭了扭身想要開始準備晚餐,卻被還不想放開她的埃凡茲摟得更緊了。
  「我要準備晚餐啊……」掙不開她也就沒有太多的掙扎,輕輕地念了一句以後就靜靜地讓男人邊摟,還不忘邊說著好不容易回到家可以好好抱抱她。
  直到埃凡茲總算抱滿足了,這才退了一步肯讓她開始準備兩人的晚餐。

  「羅,再幫我拿剛剛的黃芥末過來。」超市買的現成半熟食材讓晚餐沒有花上太久的時間準備,轉眼配上酸菜的兩人份德國豬腳已經準備上桌。

  「……好。」應得緩慢,明明下班了好段時間,姑且讓眼睛休息了一會,卻仍然模糊不清。
  男人走到一旁往袋裡掏了掏,撿了罐仔細端詳繁複的標籤,邊抱怨著滿滿花綠讓人看不清究竟寫了什麼,勉強看出來字首是個M字。
  就它吧,自己總不會倒楣到猜了兩次都猜錯。
  「來。」遞了過去,邊祈禱著這次拿的是她所需要。

  海蓮娜接過罐子,原本是看也沒看一眼地就打算要打開直接到下去。還好她在抓上罐子的瞬間停頓了那麼零點幾秒,這才發現手上的不是剛剛在超市裡、最後一刻才被扔進購物車的黃芥末醬。
  同樣是M開頭的黃色罐子,但是裡面裝的卻是甜膩的美乃茲。
  「羅?」他今天是怎麼了?她已經是第二次收到美乃茲,再怎樣都發現了不對勁。她皺了眉想著會是什麼原因,又撇了眼看著黃色的罐子與上面大寫的M。再想了想男人今天好像眨眼瞇眼揉眼的頻率都比平日來得高。海蓮娜瞇細了眼,危險地盯向男人的藍眸。
  「你該不會是眼睛看不清楚吧?」

  「一點點。」勉強維持笑容,盡可能將自己身上發生的慘況說得雲淡風輕。「有時候報告看多了就會這樣。」又從袋子裡抓上另外一罐遞了過去。
  「我先放餐具吧。」男人說著,不擅家事魔法的他,自然是走上餐具櫃撿著餐盤和刀叉,而這舉動看似平常,實際上他心裡可擔心著自己視力莫名衰退的事實曝光。

  「先等等。」海蓮娜制止了起身走向餐具櫃的男人。「坐下。」她拿出魔杖,指了指原本要讓埃凡茲坐下的位子,再隨手揮了揮,餐具們自動自發地跟著坐下。
  「讓我看看。」埃凡茲即使坐下,海蓮娜仍然需要稍微踮點腳才能把男人僅存一只的藍眸給看得仔細。用眼過度的藍眸裡除了映著她的身影,還佈滿了不容忽視的血絲。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一雙小手搭在他的肩上,認真盯著他的碧眸上是緊緊皺著的眉,半點不容他逃避問題。

  「不知道。」搖了搖頭,海蓮娜都巴著自己死盯猛瞧,埃凡茲只得老實地全盤托出。
  「中午之後才開始的,以前頂多一會就沒事。」藍眸緩慢眨著,不只病況,連帶過去發生的一併說上,被她碧綠眸子望著,他連句隱瞞都說不出口。
  「或許睡一覺就沒事了,別太擔心。」淺淺笑著,輕輕吻上朱唇旋即退開,就希望她別再滿面憂愁。

  碧眸瞇得更細了,往上飛的眉尾說著她一點也不滿意埃凡茲的答案。
  「怎麼能讓我不擔心!都不好好愛護自己!只剩下了一邊眼睛還不好好珍惜。」海蓮娜一邊唸著,也沒忘了兩人都還沒吃晚餐。瞥了最後一眼後才退開,為兩人分著菜的時候還是繼續唸著。
  「真是的,都這麼大個人了,還要人擔心。一定是工作看太多東西又睡那麼少,今天晚上什麼都不準做了,早點給我上床睡覺。我晚點寫個信回去問媽媽這是什麼問題,要是有必要我們明天跑一趟聖蒙果也可以……」
  海蓮娜的碎碎念半點也沒有打算讓埃凡茲插話,就這樣念過了整頓的晚餐。

  每當他想說些什麼,望著她碧眸裡滿是譴責,到口的辯駁又縮回肚裡乖乖閉嘴。
  「……我們洗個澡,待會睡覺?」第一次見識到海蓮娜的碎碎念,讓男人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放棄辯駁找些別的事好轉移她的注意。
  「親愛的說要早點休息……會陪著我,對吧?」收拾好桌面,正想幫忙洗碗的男人問著,早點休息別處理公事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只要她在身邊。

  斜瞟了他一眼,小嘴還不開心地嘟了起來。
  「那得看你等下的表現再說。」還有點賭氣地轉過頭,但說出口的話卻滿是關心。「你先去洗澡,碗我來洗就好。」
  拿出魔杖指揮起鍋碗瓢盆,腦子裡面想的是卻是等會趁埃凡茲去樓上洗澡的時候,趕快點打個電話給穆瑞爾,問問她麻瓜都是怎麼處理這種用眼過度的問題──誰叫就算要她調配魔藥或是對埃凡茲的眼睛施點魔法都辦不到的呢。
  『啊,媽媽那邊也寫封信問問好了。』她想著。

  只能應聲好的人乖乖上了樓,乖乖洗了個澡,上了床想依她說的早點睡,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斂起眸子揉了揉,視線仍舊模糊,沒有一絲絲好轉地跡象,心底累積的恐懼越來越盛,努力地不往更糟糕那方去想──要是真的兩眼全盲,該怎麼辦?
  工作肯定是沒有著落,那海蓮娜呢?她是說過陪著自己一生一世,可那是自己還有隻眼睛啊。
  思考轉眼已經衝下懸崖,向著悲觀一路前行,埃凡茲下意識地又揉了揉眼,只是視線變得更模糊了些。

  洗完澡正擦著頭髮,剛走出浴室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一點也不安穩,眉頭皺得老高,身子轉過來又轉過去,三不五時又揉著看來是一點也不舒服的左眼。
  「別揉了。」海蓮娜停下擦頭髮的動作,拿起剛剛在浴室就準備好的溼毛巾,爬上床去將被熱水泡過、正冒著熱騰蒸氣的毛巾輕輕敷上埃凡茲的眼。
  「我剛剛問了穆瑞爾,她說如果不是天天發生,可以用熱敷試試。」她在為他蓋上熱毛巾以後,手指又輕輕地繞著眼窩按摩。
  「別急,再一下子。」在埃凡茲急著想要試試效果如何的時候,她堅定地說著,硬是多轉了幾下才肯放手。

  「……好些了。」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轉頭看著愛人,轉眼已把人摟在懷裡。
  「謝謝妳,親愛的。」埋在頸窩的嗓音悶著,視力消失的恐懼被她輕鬆拂去,方才擔心的慘況也只是擔心。
  他緊緊抱著,不像平時在她身上遊走,老老實實地只有擁抱。「謝謝妳。」又說了遍,嗅著她髮香好讓心神別再慌亂。

  「等媽媽的信回來,我們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如果太常發生也真的不是辦法。」海蓮娜這邊還在憂愁著。
  「叫你別那麼認真好像也不太可能,唉,但是不能再這樣啦。」不太開心地戳了男人幾下。「這樣讓我很擔心的。」
  戳了幾下又捨不得,把還有點溼的毛巾放到旁邊,好好地窩進男人的懷裡,她的情話總是只有幾不可聞的音量。
  「如果連剩下的眼睛都看不到了,那你怎麼看得到我呢?」

  沉默著說不上話,海蓮娜說得曾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如今從她口裡說出又沉上幾分。
  「如果……如果我真的看不見了,至少還能在回憶裡見到妳。」說得沉重,埃凡茲原以為自己和她在一起後變得樂觀了些,眼下這才明白那一切不過假象,內心總把事情往最糟的那一面想。
  直到懷裡的她開始躁動,埃凡茲慢上好多拍的意識到自己說的有多糟糕。「……對不起。」摟在腰上的手緩緩放開,要是海蓮娜想罵想打也決定任由她發洩。

  揪著埃凡茲胸口的布料,埃凡茲不用低頭也知道懷裡的愛人生氣了。
  「不準再說這種話!」碧眸瞪得老大,揪著衣服的拳頭又推了推,想捶他個幾下又捨不得。結果是生氣地吻上了人,還重重地咬了薄唇一下。
  「不準你再說這種話,你剩下的那隻得要好好看著我!要一直一直好好看著我!」憤怒得要冒出火焰的碧眸,用力地瞪著男人,她可準備好男人要是再說上讓她不開心的隻字片語,她就準備再用唇封住他的話。

  「好。」望著她碧眸,埃凡茲說不出半句喪氣話,鬆開的手悄悄摟上,沒把人抱得死緊,就為了好好看著她氣憤小臉。
  「我會一直一直看著妳,看我們一起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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