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分。
晚餐後的悠閒時光，男人正捉著打蠟布仔仔細細地擦著魔杖，又端起魔杖對上燈光，想在那看似平滑的表面找出奸詐狡猾的瑕疵。
步驟重複了好幾次，直到那魔杖真找不出任何一丁點毛病，埃凡茲才滿意地塗上保護漆，讓辛勞地成果能長長久久。終於保養好魔杖，男人條理分明收著保養用的瓶瓶罐罐，全鎖進又大又重的工具箱裡，眼前一切妥當，那就該輪到狀況絕妙地魔杖登場──長杖揮舞間略顯沉重，將工具箱穩穩當當送到櫥櫃最下層的角落裡頭。
本來悠揚的琴聲，隨著工具箱落地戛然而止，惹得男人起身回頭一望。「海蓮娜？」朝後頭問去，想問問是什麼事讓她停下琴鍵。
回答埃凡茲的是闔上琴蓋時的一聲碰。
「有點膩了。」手上的曲子練得熟稔，好一陣子沒有逛音樂行，自然也就沒有新曲譜可練。
海蓮娜收拾了下，走到還在沙發上困惑著她是什麼意思的埃凡茲面前。修長的麥肌雙臂熟練地環過男人頸後，身子一側便坐進埃凡茲懷裡，輕輕讓吻碰上他的頰側。
「明天陪我逛街？」她歪著頭問著，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感興趣的新曲目。又討好地蹭了蹭男人。
「斜角巷，還是麻瓜街上？」男人的吻輕輕啃著她耳尖，早環過纖腰的掌不安份地游移，貪婪著她衣衫下柔嫩地每一吋肌膚。
「唔好癢，麻瓜那邊吧，我帶你去！」小手輕輕拍了不規矩的某人，說著說著坐起了身子問道。「羅去過樂器店嗎？」
「沒有。」瞧她語氣裡藏不住的開心，和他最愛的燦爛微笑，男人笑著又是一吻。「等妳帶我去。」
輕柔的風鈴聲因為埃凡茲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而響起。坐在櫃台後面帶著金絲框眼鏡的老店長只是緩緩地抬了眼看是什麼樣的客人打擾了他寧靜的早晨。
「您好，買樂譜的。」跟著高大男人身後進來的女子從男人身後露了笑臉。海蓮娜簡單地向老店長打招呼，熟門熟路地拉著埃凡茲往書架走去。她可是記得老店長不愛人打擾，不過向來喜歡熱鬧的年輕店員怎麼今天還沒看到呢？
「老店長只喜歡音樂，不喜歡跟人聊天。」海蓮娜靠在埃凡茲身邊輕聲說著，盡可能別弄出太多聲響地走到了書架旁。「平時顧店是他女兒，我們也比較熟一點。」
「她遲到了，等會兒就會到吧。」老店長聲音從兩人身後緩緩傳來。
海蓮娜像是被老師抓到上課偷聊天的學生一樣，縮了縮肩又給了老店長一個有點抱歉的笑容，這才安安靜靜地挑選起樂譜來。
跟著她的腳步在樂譜架前來來去去，不明樂理讓埃凡茲看不出愛人用些什麼標準，篩選架上一份份包裝妥善地樂譜，深色表紙上金燦燦地草寫說著樂曲名喚為何，男人默默讀著名諱待身邊的她做出決定。
只是店門口的喧鬧來得更早了些，風鈴聲隨著來人變得急促，開朗嗓音直嚷嚷著什麼，旋即被坐鎮櫃檯的老店主喝斥。
「成天毛毛躁躁也不守時，都什麼德行。」
「唉呦老爸，我只是遲到一下嘛，而且一大早哪有人來。」
「客人可比妳早。」
「咦？是誰……嗨！海蓮娜，早上好呀！」招呼滿是朝氣，一頭誇張地大捲髮落在肩上漩渦似地直吸住人視線，一身和言行搭不上地端莊禮服，黑緞下血紅長裙落至膝下，優雅地蕾絲拼拼湊湊圍上裙襬，為這席禮服拂去多餘沉重。
「琳達，好久不見。」海蓮娜也靠了過去，友善地給了人一個簡單的擁抱。
「是啊，還以為妳這大半年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了。」琳達笑笑地戳了戳海蓮娜的鼻頭，還搭在她的肩上卻發現了她身邊還有別人。「啊──原來是交男朋友啦──」戲謔地把尾音拉長。「難怪這麼久沒有看到妳了。嗨！海蓮娜的男朋友──」
「琳達！」海蓮娜有點害羞地推了推琳達，「我今天是想來看有沒有新的──」可琳達半點沒有打算讓她把話說完，笑著放開了海蓮娜，一臉好奇地走到了埃凡茲的面前。
「所以，海蓮娜的男朋友，會任何樂器嗎？」
微笑很淡，埃凡茲先是點頭致意，又搖了搖頭坦承。「很遺憾，我不會任何樂器，麻煩您先為海蓮娜挑樂譜吧。」既不介紹自己，話裡又給了人軟釘子，比起自己，埃凡茲更在意海蓮娜想買的樂譜找到了沒。
「哦──好呀，海蓮娜想挑什麼譜呢？巴哈、蕭邦、韋瓦第，還是想試試看雙鋼琴？」店員小姐機靈地話鋒一轉，見多識廣地那雙眸子看得出，要想和這位男客人談筆交易，就得先幫他親愛的女朋友解決問題。
那就讓海蓮娜挑份雙鋼琴的譜吧！
「唔，雙鋼琴好像不錯──」海蓮娜偏過頭想了想。小時候跟穆瑞爾一起練琴的是沒少彈過，不過長大以後很久沒有了呢。
「不過還是四手連彈更好點。」她笑了笑，又補上一句。「想要新一點的曲子，像是流行音樂或亞洲動漫改編的，麻煩妳了。」
「有呢有呢，前幾天我剛挑了幾本進貨，讓我看看我把它們擺在哪裡呢？」琳達自言自語地在書架區找了起來，動作迅速俐落，半點不受身上厚重的禮服影響。
「有了。」琳達遞過來幾本以她所知海蓮娜會喜歡的樂譜。
「謝謝。」海蓮娜接也沒接過。「我相信妳挑的，等下直接幫我放到櫃台吧。」回頭看了一眼埃凡茲。「倒是，為我們介紹一下妳們店裡有些什麼吧？」頑皮地眨了眨眼，頭往埃凡茲的方向微微歪了下，向琳達示意著。
男人專注看著譜集，不知怎地身旁兩人聊著聊著又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瞧著海蓮娜俏皮神情，埃凡茲挑了挑眉心裡猜著她這會又想些什麼，一旁的琳達倒是比他更快意會過來海蓮娜這回說的弦外之音。
「多著呢！弦樂、管樂、打擊樂器，當然也有鋼琴，想先看看哪種？」伸長了手指向店內四角，領著藍眸和碧瞳掃過她口裡各式各樣地樂器，最後停在店裡最大的大傢伙身上。
美術燈下它渾身燦燦，光芒跌成碎鑽點綴其上，墨黑漆面下隱隱透著珀色，彎弧直曲勾勒出美妙身姿，支架撐著華美頂蓋，那如鏡般的完美漆面映著裡頭一道道燦金，外頭黑夜與白晝踏過琴鍵留下八十八道足跡，誘人尋出琴鍵下錯綜交織是怎麼編成美麗樂章。
「我想我們先看看鋼琴吧，這邊請。」瞧著男人盯了鋼琴好一陣，或許剛剛提的雙鋼琴意外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呢，琳達想著，邊邀上兩人往那鋼琴再靠近一些。
「羅，難得來一趟，一起試試？」海蓮娜興致高昂地拉著埃凡茲一起坐上了店裡的大鋼琴。
雖然說家裡不是沒有鋼琴，海蓮娜也不是沒少試著拉上埃凡茲，不過總被男人以各種理由逃過。這次在外面難得有機會，她怎麼可能會放過？
「來嘛──」推著埃凡茲坐上了鋼琴椅，然後自己也轉身坐在男人身側，轉頭對埃凡茲燦然一笑。「鋼琴又不會咬人。」
「我……完全不識音樂。」埃凡茲微皺了皺眉，低頭靠上海蓮娜的耳際，輕聲說著。
「你以前也說不會跳舞啊。」回答他的是海蓮娜的笑靨。「來，我教你就是。」小手抓起大掌，讓修長的指輕輕靠上黑白琴鍵。
「一個白鍵一支手指，」在海蓮娜專心地幫埃凡茲的右手一支手指一支手指地喬著位置的時候，晃到兩人身邊的琳達笑咪咪地開了口。「哇喔，這麼大的手，不會彈琴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說嘛。」海蓮娜贊同地點點頭，在大掌總算彆扭地在琴鍵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後，輕輕張開手，勉勉強強地覆在埃凡茲的手背上面。「然後跟著我的手喔，輪流試著用不同的力氣往下按按看。」
海蓮娜的手明明不是第一次碰，像現在這樣覆在手背還是讓埃凡茲臉稍稍紅了，不過認真敲著琴鍵的他絲毫未覺，藍眸緊緊盯著海蓮娜手指每個動作，指節僵硬地用力按下，完全忘了一開始要他試試看不同力道這回事。
「太大力了，放輕鬆嘛，我們再來一次。」餘光瞥見他認真神情，嘴角笑得溫柔要男人再試試看。「對～輕輕按就好，你聽聽看，聲音是不是不一樣了？」
一旁插不上話的店員小姐只得靜靜看著他倆，那位先生說不定學著學著就買回去了呢，琳達樂觀想著，雀躍地回身走回櫃檯，老老實實待著迎接下一組客人。
「老爸，我們來打賭好不好，看他們會不會買臺鋼琴走。」
「賭那傢伙什麼時候要賣還實際點。」老店主鼻子輕哼了聲，不置可否地瞥眼，興頭上買琴，熱情消退旋即拋售的傢伙他見多了。
海蓮娜仔仔細細教著男人辨別單音、手指該柔軟又有彈性、樂譜上的音符又該對上哪個按鍵，埃凡茲將她說的每字每句好好記在心裡，試著讓手別僵得像是山怪一樣笨拙，依著樂譜一鍵一鍵敲出勉強成調的曲子。
「哎呀，這樣的筷子是什麼都夾不起來的。」埃凡茲零零落落地敲完了斷斷續續的曲子時，海蓮娜忍不住笑著說道。
「琳達，這本也一起吧？」海蓮娜抽走正放在譜架上的練習曲集。
「就這樣？」琳達微微挑了挑眉毛，還想著他們倆說不定就直接訂了臺琴呢，可惜了。
「我家又不是沒有鋼琴。」海蓮娜笑著搖了搖頭，她缺的只是一個把人拉上椅子的機會。「真的要買什麼當然還是會來找你們啦！」
「噢，好吧，那再看看其他的？」一點也不想死心的店員認真地工作著。「或許來個──提琴？」
伸手一指，各種大小的提琴擱在架上倚著牆，一旁還擺著型錄供人參閱，不等兩人做出決定，琳達跨出大步轉上架旁開始介紹著提琴。
「提琴呢，是這麼演奏的。」有模有樣地將琴擱上肩頭執起琴弓，簡單拉了段曲子讓人參考。「如何？喜歡這聲音嗎？小提琴和鋼琴搭配起來很不錯喔，先生想試試看嗎？」營業用的笑容燦爛，將提琴遞了出去要讓他試試。
起初埃凡茲還賞識地點了點頭，但當琴到了眼前卻大皺眉頭，提琴的聲音他是挺喜歡，但方才店員拉起琴的姿勢在他看來那是十足十的彆扭又不自然。儘管遲疑他仍伸出了手接過，想學著琳達將琴擺上肩頭卻捉不到要領，不是位置歪了老是滑下，就是手腕扭得隱隱作痛。
「換隻手吧。」海蓮娜輕輕從埃凡茲的肩上取下提琴，建議著。
「如果這一側會扭到的話，讓左手試試？」把琴弓先放到一旁，讓提琴架上埃凡茲的左肩，「然後臉頰輕輕往左邊靠過去，剛好讓臉夾壓上軟墊這裡。」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搬動著頭，好讓頰靠上腮托。
「然後手放輕鬆，交給我。」她說著，先讓埃凡茲可以好好用頰側跟肩頭夾上提琴，這才拉起男人的左手，讓大掌靠上琴頸上的指板。雖然她也不會拉小提琴，但看過穆瑞爾拉過那麼多次，多少也知道點皮毛。
「跟剛剛有點像，一支指負責一條弦，才不會打架。」她解說著，讓男人的大掌穩穩托著琴頸，又像剛剛在鋼琴旁邊一樣，一支支地為他調整著手指的位置。
在海蓮娜溫柔指導下，埃凡茲總算把琴拿得端正，確認他每一指都好好按在弦上，又沒把手腕扭得疼，她才把琴弓塞進男人手裡，要他輕輕靠上琴弦。
「現在輕輕把琴弓往下拉──唔，等等。」盯著他緩緩拉動琴弓，響起的不是優雅琴聲，反倒像是什麼奇獸撕心裂肺的哭嚎。
「錯了嗎？」望著她有些遲疑的面龐，男人有些尷尬地抬起琴弓，剛剛那一聲看來不在海蓮娜預料之中──畢竟實在太刺耳了些。
「我也沒拉過小提琴，都是看著穆瑞爾練習。」香舌偷偷溜出唇瓣，坦承她沒學過這樂器的事實。「琳達～提琴能麻煩妳嗎？」回頭笑著討救兵，一旁觀察許久的店員小姐笑著迎了上來。
「我也只是會一點點皮毛而已。」琳達笑了笑，「拿琴弓的手不要靠手上用力，要靠手臂用力，手肘抬起來，手臂保持水平。」即使是往前站了些，仍是沒有靠得太近。
而海蓮娜則是聽著琳達的指示，擺弄著埃凡茲的姿勢。
在有了稍微專業一點的指導後，男人又試著拉了一下。這一次總算不再是像是來自屠宰場的噪音。輕滑如絲綢的單音隨著馬毛遇上羊腸絲線悠長合唱。
「很不錯呢，看來是意外的有天份。」琳達如發現寶藏般地閃了閃眼。
「真的！羅這個看來比鋼琴更適合你呢！」
埃凡茲明顯的愣了下，明明只是試試提琴演奏起來什麼感覺，卻被兩人妳一言我一句，捧得他開始懷疑自己真如那些讚美一樣有天分，男人不怎麼確定地挪著手指，輕按了按弦又鬆開，躊躇模樣再明顯不過。
「怎麼了？」海蓮娜不解地問，想知道應該喜悅的男人怎麼會一副猶豫神情。
「只說給我聽？」朝男人更靠近了些踮起腳尖，湊上去好讓他用耳語一吐躊躇。
「真的適合？」想了想還是只問了簡短問句，直起身的男人又一次將提琴安在肩上，讓方才的問句更明確一些。
「至少剛剛那一下很適合喔。」海蓮娜笑彎了眼角說著。
「不過剩下的可能還是要多練習才知道呢。」琳達眨了眨眼，臉上表情分明寫著不如就買下去吧。
「妳今天就是不推銷點什麼東西不甘心是吧？」海蓮娜戲謔的語氣聽不出半點責備的意思。
「這還不都是因為妳這──麼久都沒有來了！」店員小姐把問題推了回去。「練習用的小提琴正好特價呢，不帶一把回去試試？」
「羅，你怎麼說呢？」惦量了一下，如果只是練習用的樂器並不會太過昂貴。「還是你要有興趣我們才買。」但也絕對不是日常用品的普通價格就是。
「讓我……想一想。」說著，將展示用的琴好好地放回架上，埃凡茲還謹慎地試著碰了下，確認它安安穩穩地就擱在那兒，這才回身看著愛人欲言又止。
躊躇許久，久得琳達想著乾脆半買半相送，怎麼說也得讓兩人帶點除了琴譜以外的東西走，男人終於下了決定。「買吧，買把練習用的。」朝她淡淡笑著，能和她一起做的事又多了件，自己也不再只能當個聽眾奉上掌聲，而是和她一起演奏。
「親愛的以後陪我練習？」悄悄執起小手柔柔一握，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那當然是沒有問題。」向埃凡茲點了點頭，這才轉向琳達。
「好啦，如妳所願。」微微往前傾了聲，雙手扠著腰，向那位得意笑著的店員小姐開口。「練習用的小提琴一把，小提琴基礎教學跟初步練習曲各一本，挑得不好我可是會來找你算帳的！」
「是是是，我全權負責──」計謀得逞的琳達輕快地穿梭在店裡走道間，惹得老店長嘆了口氣又默默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眼角瞥到老店長無奈的神情，海蓮娜轉頭給了老先生一個友善的笑容。「能夠有機會再帶上一把提琴，我才覺得我是賺到了的那個。」玩笑地向埃凡茲眨了眨眼，提琴呢！這可是意外的收獲。
結完帳的男人稍瞥過頭報以微笑，又轉過頭去專心聽著老店主教授怎麼保養提琴。
「雖然是練習用的，但別忘了好好保養。」說得語重心長，手裡朝裝著樂譜的紙袋塞了組保養品。
「音不準了調不回去就回店裡調，自己亂來只會把琴搞壞。」將琴箱和最後的叮嚀一起遞了過去。「每天練琴，或者退步。」神色嚴厲，緊緊盯著男人不容拒絕。
點了點頭，埃凡茲心裡暗暗苦笑，父親和女兒之間的差距可還真大。「謝謝。」用道謝權作回覆，接過琴箱和老者的叮嚀，手裡提得穩妥這才回身牽上等候多時的她。
「我們回家吧。」
「好，」海蓮娜點點頭。「我們回家。」抬臉對他笑得燦爛。
「讓我當你的頭號樂迷。」
步驟重複了好幾次，直到那魔杖真找不出任何一丁點毛病，埃凡茲才滿意地塗上保護漆，讓辛勞地成果能長長久久。終於保養好魔杖，男人條理分明收著保養用的瓶瓶罐罐，全鎖進又大又重的工具箱裡，眼前一切妥當，那就該輪到狀況絕妙地魔杖登場──長杖揮舞間略顯沉重，將工具箱穩穩當當送到櫥櫃最下層的角落裡頭。
本來悠揚的琴聲，隨著工具箱落地戛然而止，惹得男人起身回頭一望。「海蓮娜？」朝後頭問去，想問問是什麼事讓她停下琴鍵。
回答埃凡茲的是闔上琴蓋時的一聲碰。
「有點膩了。」手上的曲子練得熟稔，好一陣子沒有逛音樂行，自然也就沒有新曲譜可練。
海蓮娜收拾了下，走到還在沙發上困惑著她是什麼意思的埃凡茲面前。修長的麥肌雙臂熟練地環過男人頸後，身子一側便坐進埃凡茲懷裡，輕輕讓吻碰上他的頰側。
「明天陪我逛街？」她歪著頭問著，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感興趣的新曲目。又討好地蹭了蹭男人。
「斜角巷，還是麻瓜街上？」男人的吻輕輕啃著她耳尖，早環過纖腰的掌不安份地游移，貪婪著她衣衫下柔嫩地每一吋肌膚。
「唔好癢，麻瓜那邊吧，我帶你去！」小手輕輕拍了不規矩的某人，說著說著坐起了身子問道。「羅去過樂器店嗎？」
「沒有。」瞧她語氣裡藏不住的開心，和他最愛的燦爛微笑，男人笑著又是一吻。「等妳帶我去。」
輕柔的風鈴聲因為埃凡茲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而響起。坐在櫃台後面帶著金絲框眼鏡的老店長只是緩緩地抬了眼看是什麼樣的客人打擾了他寧靜的早晨。
「您好，買樂譜的。」跟著高大男人身後進來的女子從男人身後露了笑臉。海蓮娜簡單地向老店長打招呼，熟門熟路地拉著埃凡茲往書架走去。她可是記得老店長不愛人打擾，不過向來喜歡熱鬧的年輕店員怎麼今天還沒看到呢？
「老店長只喜歡音樂，不喜歡跟人聊天。」海蓮娜靠在埃凡茲身邊輕聲說著，盡可能別弄出太多聲響地走到了書架旁。「平時顧店是他女兒，我們也比較熟一點。」
「她遲到了，等會兒就會到吧。」老店長聲音從兩人身後緩緩傳來。
海蓮娜像是被老師抓到上課偷聊天的學生一樣，縮了縮肩又給了老店長一個有點抱歉的笑容，這才安安靜靜地挑選起樂譜來。
跟著她的腳步在樂譜架前來來去去，不明樂理讓埃凡茲看不出愛人用些什麼標準，篩選架上一份份包裝妥善地樂譜，深色表紙上金燦燦地草寫說著樂曲名喚為何，男人默默讀著名諱待身邊的她做出決定。
只是店門口的喧鬧來得更早了些，風鈴聲隨著來人變得急促，開朗嗓音直嚷嚷著什麼，旋即被坐鎮櫃檯的老店主喝斥。
「成天毛毛躁躁也不守時，都什麼德行。」
「唉呦老爸，我只是遲到一下嘛，而且一大早哪有人來。」
「客人可比妳早。」
「咦？是誰……嗨！海蓮娜，早上好呀！」招呼滿是朝氣，一頭誇張地大捲髮落在肩上漩渦似地直吸住人視線，一身和言行搭不上地端莊禮服，黑緞下血紅長裙落至膝下，優雅地蕾絲拼拼湊湊圍上裙襬，為這席禮服拂去多餘沉重。
「琳達，好久不見。」海蓮娜也靠了過去，友善地給了人一個簡單的擁抱。
「是啊，還以為妳這大半年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了。」琳達笑笑地戳了戳海蓮娜的鼻頭，還搭在她的肩上卻發現了她身邊還有別人。「啊──原來是交男朋友啦──」戲謔地把尾音拉長。「難怪這麼久沒有看到妳了。嗨！海蓮娜的男朋友──」
「琳達！」海蓮娜有點害羞地推了推琳達，「我今天是想來看有沒有新的──」可琳達半點沒有打算讓她把話說完，笑著放開了海蓮娜，一臉好奇地走到了埃凡茲的面前。
「所以，海蓮娜的男朋友，會任何樂器嗎？」
微笑很淡，埃凡茲先是點頭致意，又搖了搖頭坦承。「很遺憾，我不會任何樂器，麻煩您先為海蓮娜挑樂譜吧。」既不介紹自己，話裡又給了人軟釘子，比起自己，埃凡茲更在意海蓮娜想買的樂譜找到了沒。
「哦──好呀，海蓮娜想挑什麼譜呢？巴哈、蕭邦、韋瓦第，還是想試試看雙鋼琴？」店員小姐機靈地話鋒一轉，見多識廣地那雙眸子看得出，要想和這位男客人談筆交易，就得先幫他親愛的女朋友解決問題。
那就讓海蓮娜挑份雙鋼琴的譜吧！
「唔，雙鋼琴好像不錯──」海蓮娜偏過頭想了想。小時候跟穆瑞爾一起練琴的是沒少彈過，不過長大以後很久沒有了呢。
「不過還是四手連彈更好點。」她笑了笑，又補上一句。「想要新一點的曲子，像是流行音樂或亞洲動漫改編的，麻煩妳了。」
「有呢有呢，前幾天我剛挑了幾本進貨，讓我看看我把它們擺在哪裡呢？」琳達自言自語地在書架區找了起來，動作迅速俐落，半點不受身上厚重的禮服影響。
「有了。」琳達遞過來幾本以她所知海蓮娜會喜歡的樂譜。
「謝謝。」海蓮娜接也沒接過。「我相信妳挑的，等下直接幫我放到櫃台吧。」回頭看了一眼埃凡茲。「倒是，為我們介紹一下妳們店裡有些什麼吧？」頑皮地眨了眨眼，頭往埃凡茲的方向微微歪了下，向琳達示意著。
男人專注看著譜集，不知怎地身旁兩人聊著聊著又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瞧著海蓮娜俏皮神情，埃凡茲挑了挑眉心裡猜著她這會又想些什麼，一旁的琳達倒是比他更快意會過來海蓮娜這回說的弦外之音。
「多著呢！弦樂、管樂、打擊樂器，當然也有鋼琴，想先看看哪種？」伸長了手指向店內四角，領著藍眸和碧瞳掃過她口裡各式各樣地樂器，最後停在店裡最大的大傢伙身上。
美術燈下它渾身燦燦，光芒跌成碎鑽點綴其上，墨黑漆面下隱隱透著珀色，彎弧直曲勾勒出美妙身姿，支架撐著華美頂蓋，那如鏡般的完美漆面映著裡頭一道道燦金，外頭黑夜與白晝踏過琴鍵留下八十八道足跡，誘人尋出琴鍵下錯綜交織是怎麼編成美麗樂章。
「我想我們先看看鋼琴吧，這邊請。」瞧著男人盯了鋼琴好一陣，或許剛剛提的雙鋼琴意外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呢，琳達想著，邊邀上兩人往那鋼琴再靠近一些。
「羅，難得來一趟，一起試試？」海蓮娜興致高昂地拉著埃凡茲一起坐上了店裡的大鋼琴。
雖然說家裡不是沒有鋼琴，海蓮娜也不是沒少試著拉上埃凡茲，不過總被男人以各種理由逃過。這次在外面難得有機會，她怎麼可能會放過？
「來嘛──」推著埃凡茲坐上了鋼琴椅，然後自己也轉身坐在男人身側，轉頭對埃凡茲燦然一笑。「鋼琴又不會咬人。」
「我……完全不識音樂。」埃凡茲微皺了皺眉，低頭靠上海蓮娜的耳際，輕聲說著。
「你以前也說不會跳舞啊。」回答他的是海蓮娜的笑靨。「來，我教你就是。」小手抓起大掌，讓修長的指輕輕靠上黑白琴鍵。
「一個白鍵一支手指，」在海蓮娜專心地幫埃凡茲的右手一支手指一支手指地喬著位置的時候，晃到兩人身邊的琳達笑咪咪地開了口。「哇喔，這麼大的手，不會彈琴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說嘛。」海蓮娜贊同地點點頭，在大掌總算彆扭地在琴鍵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後，輕輕張開手，勉勉強強地覆在埃凡茲的手背上面。「然後跟著我的手喔，輪流試著用不同的力氣往下按按看。」
海蓮娜的手明明不是第一次碰，像現在這樣覆在手背還是讓埃凡茲臉稍稍紅了，不過認真敲著琴鍵的他絲毫未覺，藍眸緊緊盯著海蓮娜手指每個動作，指節僵硬地用力按下，完全忘了一開始要他試試看不同力道這回事。
「太大力了，放輕鬆嘛，我們再來一次。」餘光瞥見他認真神情，嘴角笑得溫柔要男人再試試看。「對～輕輕按就好，你聽聽看，聲音是不是不一樣了？」
一旁插不上話的店員小姐只得靜靜看著他倆，那位先生說不定學著學著就買回去了呢，琳達樂觀想著，雀躍地回身走回櫃檯，老老實實待著迎接下一組客人。
「老爸，我們來打賭好不好，看他們會不會買臺鋼琴走。」
「賭那傢伙什麼時候要賣還實際點。」老店主鼻子輕哼了聲，不置可否地瞥眼，興頭上買琴，熱情消退旋即拋售的傢伙他見多了。
海蓮娜仔仔細細教著男人辨別單音、手指該柔軟又有彈性、樂譜上的音符又該對上哪個按鍵，埃凡茲將她說的每字每句好好記在心裡，試著讓手別僵得像是山怪一樣笨拙，依著樂譜一鍵一鍵敲出勉強成調的曲子。
「哎呀，這樣的筷子是什麼都夾不起來的。」埃凡茲零零落落地敲完了斷斷續續的曲子時，海蓮娜忍不住笑著說道。
「琳達，這本也一起吧？」海蓮娜抽走正放在譜架上的練習曲集。
「就這樣？」琳達微微挑了挑眉毛，還想著他們倆說不定就直接訂了臺琴呢，可惜了。
「我家又不是沒有鋼琴。」海蓮娜笑著搖了搖頭，她缺的只是一個把人拉上椅子的機會。「真的要買什麼當然還是會來找你們啦！」
「噢，好吧，那再看看其他的？」一點也不想死心的店員認真地工作著。「或許來個──提琴？」
伸手一指，各種大小的提琴擱在架上倚著牆，一旁還擺著型錄供人參閱，不等兩人做出決定，琳達跨出大步轉上架旁開始介紹著提琴。
「提琴呢，是這麼演奏的。」有模有樣地將琴擱上肩頭執起琴弓，簡單拉了段曲子讓人參考。「如何？喜歡這聲音嗎？小提琴和鋼琴搭配起來很不錯喔，先生想試試看嗎？」營業用的笑容燦爛，將提琴遞了出去要讓他試試。
起初埃凡茲還賞識地點了點頭，但當琴到了眼前卻大皺眉頭，提琴的聲音他是挺喜歡，但方才店員拉起琴的姿勢在他看來那是十足十的彆扭又不自然。儘管遲疑他仍伸出了手接過，想學著琳達將琴擺上肩頭卻捉不到要領，不是位置歪了老是滑下，就是手腕扭得隱隱作痛。
「換隻手吧。」海蓮娜輕輕從埃凡茲的肩上取下提琴，建議著。
「如果這一側會扭到的話，讓左手試試？」把琴弓先放到一旁，讓提琴架上埃凡茲的左肩，「然後臉頰輕輕往左邊靠過去，剛好讓臉夾壓上軟墊這裡。」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搬動著頭，好讓頰靠上腮托。
「然後手放輕鬆，交給我。」她說著，先讓埃凡茲可以好好用頰側跟肩頭夾上提琴，這才拉起男人的左手，讓大掌靠上琴頸上的指板。雖然她也不會拉小提琴，但看過穆瑞爾拉過那麼多次，多少也知道點皮毛。
「跟剛剛有點像，一支指負責一條弦，才不會打架。」她解說著，讓男人的大掌穩穩托著琴頸，又像剛剛在鋼琴旁邊一樣，一支支地為他調整著手指的位置。
在海蓮娜溫柔指導下，埃凡茲總算把琴拿得端正，確認他每一指都好好按在弦上，又沒把手腕扭得疼，她才把琴弓塞進男人手裡，要他輕輕靠上琴弦。
「現在輕輕把琴弓往下拉──唔，等等。」盯著他緩緩拉動琴弓，響起的不是優雅琴聲，反倒像是什麼奇獸撕心裂肺的哭嚎。
「錯了嗎？」望著她有些遲疑的面龐，男人有些尷尬地抬起琴弓，剛剛那一聲看來不在海蓮娜預料之中──畢竟實在太刺耳了些。
「我也沒拉過小提琴，都是看著穆瑞爾練習。」香舌偷偷溜出唇瓣，坦承她沒學過這樂器的事實。「琳達～提琴能麻煩妳嗎？」回頭笑著討救兵，一旁觀察許久的店員小姐笑著迎了上來。
「我也只是會一點點皮毛而已。」琳達笑了笑，「拿琴弓的手不要靠手上用力，要靠手臂用力，手肘抬起來，手臂保持水平。」即使是往前站了些，仍是沒有靠得太近。
而海蓮娜則是聽著琳達的指示，擺弄著埃凡茲的姿勢。
在有了稍微專業一點的指導後，男人又試著拉了一下。這一次總算不再是像是來自屠宰場的噪音。輕滑如絲綢的單音隨著馬毛遇上羊腸絲線悠長合唱。
「很不錯呢，看來是意外的有天份。」琳達如發現寶藏般地閃了閃眼。
「真的！羅這個看來比鋼琴更適合你呢！」
埃凡茲明顯的愣了下，明明只是試試提琴演奏起來什麼感覺，卻被兩人妳一言我一句，捧得他開始懷疑自己真如那些讚美一樣有天分，男人不怎麼確定地挪著手指，輕按了按弦又鬆開，躊躇模樣再明顯不過。
「怎麼了？」海蓮娜不解地問，想知道應該喜悅的男人怎麼會一副猶豫神情。
「只說給我聽？」朝男人更靠近了些踮起腳尖，湊上去好讓他用耳語一吐躊躇。
「真的適合？」想了想還是只問了簡短問句，直起身的男人又一次將提琴安在肩上，讓方才的問句更明確一些。
「至少剛剛那一下很適合喔。」海蓮娜笑彎了眼角說著。
「不過剩下的可能還是要多練習才知道呢。」琳達眨了眨眼，臉上表情分明寫著不如就買下去吧。
「妳今天就是不推銷點什麼東西不甘心是吧？」海蓮娜戲謔的語氣聽不出半點責備的意思。
「這還不都是因為妳這──麼久都沒有來了！」店員小姐把問題推了回去。「練習用的小提琴正好特價呢，不帶一把回去試試？」
「羅，你怎麼說呢？」惦量了一下，如果只是練習用的樂器並不會太過昂貴。「還是你要有興趣我們才買。」但也絕對不是日常用品的普通價格就是。
「讓我……想一想。」說著，將展示用的琴好好地放回架上，埃凡茲還謹慎地試著碰了下，確認它安安穩穩地就擱在那兒，這才回身看著愛人欲言又止。
躊躇許久，久得琳達想著乾脆半買半相送，怎麼說也得讓兩人帶點除了琴譜以外的東西走，男人終於下了決定。「買吧，買把練習用的。」朝她淡淡笑著，能和她一起做的事又多了件，自己也不再只能當個聽眾奉上掌聲，而是和她一起演奏。
「親愛的以後陪我練習？」悄悄執起小手柔柔一握，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那當然是沒有問題。」向埃凡茲點了點頭，這才轉向琳達。
「好啦，如妳所願。」微微往前傾了聲，雙手扠著腰，向那位得意笑著的店員小姐開口。「練習用的小提琴一把，小提琴基礎教學跟初步練習曲各一本，挑得不好我可是會來找你算帳的！」
「是是是，我全權負責──」計謀得逞的琳達輕快地穿梭在店裡走道間，惹得老店長嘆了口氣又默默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眼角瞥到老店長無奈的神情，海蓮娜轉頭給了老先生一個友善的笑容。「能夠有機會再帶上一把提琴，我才覺得我是賺到了的那個。」玩笑地向埃凡茲眨了眨眼，提琴呢！這可是意外的收獲。
結完帳的男人稍瞥過頭報以微笑，又轉過頭去專心聽著老店主教授怎麼保養提琴。
「雖然是練習用的，但別忘了好好保養。」說得語重心長，手裡朝裝著樂譜的紙袋塞了組保養品。
「音不準了調不回去就回店裡調，自己亂來只會把琴搞壞。」將琴箱和最後的叮嚀一起遞了過去。「每天練琴，或者退步。」神色嚴厲，緊緊盯著男人不容拒絕。
點了點頭，埃凡茲心裡暗暗苦笑，父親和女兒之間的差距可還真大。「謝謝。」用道謝權作回覆，接過琴箱和老者的叮嚀，手裡提得穩妥這才回身牽上等候多時的她。
「我們回家吧。」
「好，」海蓮娜點點頭。「我們回家。」抬臉對他笑得燦爛。
「讓我當你的頭號樂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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